葆仁堂的玻璃窗被冬阳晒得暖融融的,陈砚之正蹲在门口,把晒干的鸡内金装进小布袋,林薇趴在柜台上,用放大镜检查新到的山药片——最近总有人说吃了山药还是腹胀,她怀疑是买到了硫磺熏过的次品。
“哗啦”一声,门被推开,带着股寒风。进来的是个穿红色羽绒服的年轻女人,怀里抱着个三岁左右的小男孩,孩子小脸蜡黄,眼窝有点发青,正趴在妈妈肩头,没精打采地揪着衣服上的绒毛。
“陈医生,林医生,”女人把孩子往藤椅上放,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瓷娃娃,“您给看看乐乐,这阵子总不爱吃饭,勉强喂两口就吐,还总喊肚子疼,拉的大便稀稀拉拉的,带着没消化的菜叶子。”
林薇赶紧递过温水:“张姐先喝口热水,乐乐这是咋了?上次来还追着要山楂片呢。”她记得这孩子夏天总来买蜜饯,小脸红扑扑的,跟现在判若两人。
“就从上个月感冒后,”张姐摸着乐乐的额头,指尖划过孩子突出的肋骨,“发了场高烧,好了就成这样了,瘦得快脱相了,夜里还总哭,说梦话喊‘肚肚疼’。”
陈砚之把脉枕推过去,乐乐却往后缩,小嘴一撇要哭。“叔叔给你看手相好不好?”陈砚之变戏法似的从兜里摸出颗甘草糖,“看完给你吃糖。”
乐乐盯着糖,乖乖伸出小手。陈砚之的指尖搭在孩子细弱的腕脉上,又轻轻按了按他的肚子——肚脐周围鼓鼓的,一按乐乐就“哎哟”叫疼。“脉细弱,是脾虚。”他掀起乐乐的眼皮,“眼白有点发青,是疳积,食物积在肚子里没化,伤了脾胃。”
张姐急了:“那咋办?儿童医院开了益生菌,吃了半个月也不管用,我妈说是不是‘吓着了’,要去叫魂……”
“别信那些,”林薇拿过手电筒,照了照乐乐的舌苔,“舌淡苔白腻,还有点地图舌,这是典型的脾虚夹积。感冒发烧耗了正气,又给孩子吃了不少‘补养’的,什么蛋白粉、肉泥,脾胃运化不了,全堵在里头了。”
陈砚之起身往药柜走:“得先消积,再健脾。林薇,记方子:炒麦芽15克,炒神曲10克,炒山楂10克,这三仙能消食化积,对付他这没消化的菜叶子正好。再加茯苓10克,白术6克,健脾渗湿,把脾胃盘活。”
“要不要加鸡内金?”林薇笔尖顿了顿,“您刚才不是在装鸡内金吗?这东西消积特别厉害,还能止遗尿,乐乐是不是夜里总尿床?”
张姐愣了愣:“是啊!你咋知道?这阵子几乎天天尿床,以前从来不这样。”
“脾虚了,固不住水液,”陈砚之抓出鸡内金,研成粉末,“加6克鸡内金,既能消积,又能固涩。再加点陈皮3克,理气醒脾,免得补药滞住。”他把药倒进小药罐,“这药得熬成膏,加冰糖收膏,甜甜的,孩子爱喝。”
爷从里屋出来,手里拿着个小瓦罐,里面是金黄色的糊状物:“给乐乐尝尝这个,炒米和山药磨的粉,用米汤调成糊,健脾胃的,比那些蛋白粉强。”他挖了一勺递到乐乐嘴边,“甜丝丝的,好吃不?”
乐乐舔了舔,眼睛亮了点,张嘴吃了下去。张姐看着松了口气:“总算肯吃东西了,在家喂饭跟打仗似的。”
陈砚之把药膏倒进小瓷瓶:“这膏每天吃两次,每次一勺,用温水化了喝。另外,我给你配点外敷的,用芒硝、莱菔子、生姜,炒热了装在布袋里,晚上敷肚子,能帮着消积,孩子不遭罪。”
林薇已经找出耳穴模型,指着“胃”“脾”“神门”的位置:“再给乐乐贴耳穴,用王不留行籽,每天按三次,每次按到发酸,既能助消食,又能安神,夜里就不哭闹了。”她动作轻柔地往乐乐耳朵上贴,孩子居然没躲。
“这药苦不苦?”张姐最担心这个,“他吃药跟杀他似的,上次喂退烧药,吐得满身都是。”
“加了冰糖,甜的,”林薇把药瓶递给她,“熬膏的时候我特意多放了点麦芽糖,既能调味,又能健脾。对了,这两周别给孩子吃肉、蛋、奶,就喝小米粥、山药粥,煮点烂面条,让脾胃歇口气。”
爷在旁边补充:“煮粥的时候加点生姜丝,温温的喝下去,别放糖。等孩子胃口好了,再慢慢加肉末,一次就加一点点,像喂小鸟似的,别一下子塞太多。”
陈砚之摸着乐乐的头:“平时多带他晒晒太阳,在院子里跑一跑,气血动起来,脾胃也能跟着强点。别总抱着,越不动越懒,脾胃也会变懒的。”
乐乐突然指着柜台上的甘草糖,小声说:“还要……糖……”
“等吃完药膏,就给你糖,”林薇笑着说,“但不能多吃,糖吃多了也伤脾胃。”
张姐抱着乐乐站起来,药瓶在包里叮当作响:“太谢谢你们了,比医院说得明白多了。这膏要是管用,我再过来配。”
“记得下周来复诊,”陈砚之叮嘱,“到时候看舌苔,再调方子。尿床要是好了,鸡内金就减量,免得伤了正气。”
送走她们,冬阳已经爬到药柜顶上,把山药片照得透亮。林薇拿起一片山药,对着光看:“这片子没熏过,纹路清晰,应该能管用。”
陈砚之收拾着药罐:“脾虚这毛病,得慢慢调,就像给干涸的土地浇水,得一点点渗,急不得。你看乐乐那小脸,等脾胃好了,自然就红润了。”
爷往炉子里添了块炭,火苗舔着锅底,把“健脾”“消积”这两个词映得暖融融的。葆仁堂的药香里,混着炒米的焦香,在冬阳里慢慢散开,像在给每个需要滋养的脾胃,悄悄记着笔温暖的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