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之刚把晾干的草药收进抽屉,就听见院门口的老槐树底下传来自行车铃铛声,叮铃叮铃的,在巷子里绕了三个弯才钻进来。他探头一瞅,林薇正踮着脚往车筐里捞东西,蓝白条纹的防晒袖套滑到胳膊肘,露出小臂上沾着的药草汁——深绿的,是薄荷茎秆的颜色。
“你咋来了?不是说下周末吗?”陈砚之迎出去时,林薇已经从车筐里拎出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拉链没拉严,露出里面的ct机说明书,边角卷得像朵喇叭花。
“科室临时调休,”林薇把帆布包往他怀里一塞,自己则弯腰揉着膝盖,“骑车来的,后山那段路太颠,硌得腿麻。对了,给你带了好东西。”她直起身时,发梢的碎汗珠子甩了甩,落在脖子上,像串小露珠。
陈砚之接过包,指尖碰到她没来得及收回的手,烫乎乎的。“先歇会儿,我给你晾了薄荷水。”他转身往屋里走,耳朵尖有点热——她的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指腹上还留着点没洗干净的草药绿。
“别忙!”林薇从车筐里又拎出个铝制饭盒,打开时“啪”地弹起个小支架,“我带了科室新配的薄荷膏,比上次的薄荷酱好用,能直接抹在穴位上。你爷不是总说膝盖发凉吗?这个抹着比贴膏药方便。”
她说话时,陈砚之正低头看帆布包上的贴纸——是个卡通版的听诊器,旁边歪歪扭扭写着“加油”,笔画里还卡着片干了的薄荷叶。
“你咋知道我爷膝盖凉?”他抬头时,林薇正踮脚往窗台上瞅,手指点着那双晒得半干的胶鞋:“上次来就见他总揉膝盖,而且这鞋码,一看就是老人穿的。”她转过头,眼睛亮闪闪的,“对了,我带了无菌手套,下午摘薄荷时用,你爷说的那几株老薄荷,得轻手轻脚摘才不撒香味。”
陈砚之把饭盒放进药箱,听见这话笑了:“爷那是心疼你,怕你嫌他絮叨。他昨天还翻出旧药书,说要教你做‘薄荷定痛膏’,说比医院的西药膏温和。”
“真的?”林薇眼睛更亮了,拽着他的胳膊就往堂屋走,“快带我去看!我最想学这种老法子了,科室的小年轻都不信草药能比布洛芬管用,我得做出来给他们瞧瞧。”她的指尖蹭过他的袖口,带着点黏黏的汗,像块化了一半的糖。
爷正在堂屋翻药书,见他们进来,推了推老花镜:“小林来啦?你看这页,‘薄荷配苍术,揉按膝眼穴’,比打封闭针还管用……”话没说完,就被林薇凑过来的脑袋挤得歪了歪。
“这字真漂亮!是您写的吗?”林薇指着书眉上的小字,“‘雨前摘叶,露后收根’,这讲究也太细致了!”
“那是,”爷得意地敲了敲书页,“当年我跟你太爷爷学的时候,他老人家就说,草木有性子,得顺着来。就像薄荷,你今儿摘和明儿摘,香味能差出三成去。”
陈砚之蹲在灶前烧水泡茶,听见林薇缠着爷问东问西,声音脆生生的,像撒了把薄荷糖。他往茶杯里丢了两颗胖大海,又想起林薇上次说嗓子干,顺手多丢了颗麦冬——她总说说话多了嗓子发紧。
“砚之,火大点!”爷在里屋喊,“给小林煮点姜枣茶,她骑车来的,沾了寒气。”
“知道了。”陈砚之往灶里添了根柴,火苗“腾”地窜起来,映得他手背上的青筋都暖了点。林薇这时凑过来,手里捏着张纸条:“你看你爷这字,比打印机打的还工整。对了,我带了空白药包,想请他老人家写点配方,回去贴在科室的宣传栏上,肯定能唬住那帮小丫头。”
她说话时,发梢扫过他的肩膀,带着股洗发水的香,混着路上沾的尘土气,竟一点不呛人。陈砚之接过纸条,上面是林薇写的清单:“薄荷、苍术、艾叶……都是治关节痛的?”
“嗯,科室好多护士站着久了,膝盖都不利索,”林薇扒着灶沿,看他往锅里丢姜片,“上次跟你说的薄荷护手霜,材料我也带来了,凡士林加蜂蜡,你帮我看看火候呗?我总掌握不好融化的温度。”
“先煮姜枣茶。”陈砚之往锅里敲了两颗枣,“蜂蜡得用隔水炖,火大了会糊,就像你上次熬薄荷酱,糖霜沉底发苦。”
“哎你咋知道的?”林薇瞪圆了眼,“我就跟张屠户媳妇提了一句……”
“她嗓门比村口的大喇叭还响。”陈砚之往她手里塞了杯晾好的薄荷水,“先润润喉,等会儿跟爷讨教药方,别又急得说不出话。”
林薇捧着杯子笑,指尖在杯壁上画圈圈:“还是你细心……对了,王强媳妇给你的那铜碾子呢?我带了新摘的薄荷尖,咱试试碾粉呗?”
爷这时拄着拐杖出来,手里举着药书:“碾粉不急,先学认药。你看这薄荷,有紫茎的,有青茎的,紫茎的入药用,青茎的……”
“青茎的适合做香囊!”林薇抢话时,嘴里的薄荷水差点喷出来,陈砚之眼疾手快地递过纸巾,指尖擦过她的下巴,像碰着块温温的玉。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淌进灶房,爷的讲药声、林薇的追问声、铜碾子碾过薄荷的沙沙声,混着姜枣茶的甜香,在屋里绕来绕去。陈砚之看着林薇趴在桌上抄药方,发绳滑到颈后,露出一小片白皙的皮肤,突然觉得,那些总也记不住的草药配伍,好像因为这阵叽叽喳喳,变得容易多了。
“你看这药包上的字,”林薇举着张写好的药方凑过来,“你爷写的‘忌生冷’,比我科室打印机打的还清楚!”她的指甲点着纸角,那里沾着点墨渍,是刚才蹭到的。
陈砚之接过药包,指尖触到她留下的温度,轻声说:“他年轻时在药铺当过学徒,练过十年毛笔字。”
“怪不得……”林薇的声音软了点,“我爷爷也总说,字是人的脸面,药方上的字得让人看得明白,才对得起病人。”她低头时,发梢又扫过他的手背,这次他没躲,就像灶里的火,慢慢烧得旺了点。
铜碾子里的薄荷粉渐渐细了,绿莹莹的,飘出的香味比上次更浓。林薇说:“这下做薄荷贴就够了,回去分给护士们,让她们知道,老法子不是老古董。”
陈砚之看着她把薄荷粉小心地装进药包,突然想起早上张屠户说的话——“林医生那帆布包上的贴纸,是她科室小护士给画的,说上面的听诊器,画的是咱村卫生室的老款。”
原来有些心意,不用明说,就像药包上的小字,藏在笔画里;就像灶里的火,暖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