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之来药房上班的头天,就抱着个大布包往林薇的诊室钻。布包里鼓鼓囊囊的,打开一看,全是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晒干的山楂串成的帘子,用艾草编的坐垫,还有十几个小布兜,每个兜里装着不同的草药,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名儿——“薄荷(治头疼)”“陈皮(消气)”“艾叶(暖肚子)”。
“俺爷说,诊室里挂点山楂帘,闻着酸溜溜的,病人来了不犯晕。”陈砚之踩着凳子,把山楂帘往窗户上挂,红通通的一串,倒真添了点喜气。他又把艾草坐垫往椅子上一铺,“坐这个比塑料垫舒服,尤其来例假的姑娘,坐着暖乎乎的,肚子不那么疼。”
林薇瞅着他忙前忙后,忍不住笑:“你这是把葆仁堂搬过来了?下一步是不是要在墙角种点薄荷?”
“哎,你咋知道?”陈砚之从布包里掏出一小盆薄荷苗,小心翼翼放窗台上,“俺爷特意挖的,说这玩意儿提神,你看诊累了闻闻,脑子清醒。”
正说着,第一个病人就来了。是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被妈妈拽着胳膊,哭得惊天动地,嗓子都快哑了。“林大夫,您给瞅瞅,这孩子从昨天起就喊牙疼,饭也不吃,觉也不睡,闹得全家不得安宁。”
林薇刚要拿压舌板,小男孩“嗷”一嗓子躲开,手死死捂着嘴。陈砚之眼疾手快,从兜里摸出颗冰糖,递过去:“尝尝?俺娘做的,甜得很,不含糖精。”
小男孩抽抽搭搭接过去,含在嘴里,哭声立马小了半截。陈砚之趁机蹲下来,跟他平视:“牙咋疼啦?是上面的牙还是下面的?跟俺说说,像小虫子咬似的疼,还是像被锤子砸了似的疼?”
“像……像有小虫子在里面爬着啃。”小男孩含着冰糖,说话含含糊糊。
林薇趁机看了看他的牙,牙龈红肿,有颗蛀牙黑洞洞的。“是蛀牙招了虫子,得让牙医叔叔把虫子窝清干净。”她刚说完,小男孩又要哭,陈砚之赶紧说:“清完虫子,俺给你颗山楂丸,比冰糖还好吃,咋样?”
“真的?”小男孩眼睛亮了。
“骗你是小狗。”陈砚之拍着胸脯保证。等小男孩被妈妈带去牙科,他跟林薇说:“对付娃,就得用吃的勾着,俺们村的娃都这样。”
第二个病人是个阿姨,捂着心口进来的,脸色发白:“林大夫,我这心口窝疼了好几天,喘气都费劲,是不是得了啥大病?”
林薇给她号了脉,又听了心跳,眉头皱起来:“脉有点乱,不过不是啥大病,像是气着了。最近是不是跟谁吵架了?”
阿姨叹口气:“可不是嘛!跟儿媳妇拌了两句嘴,她摔门走了,我这气就没顺过来,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心口就开始疼。”
陈砚之在旁边听着,从布兜里掏出个小布包,递过去:“阿姨,这个您拿着,是陈皮和玫瑰花,回去泡水喝。陈皮能消气,玫瑰花能顺气,就像给堵着的水管通一通,气顺了,心口就不疼了。”
“这管用吗?”阿姨半信半疑。
“咋不管用?”陈砚之挠挠头,“俺娘跟俺爹吵架,就喝这个,喝两天就不瞪眼睛了。您试试,要是觉得苦,加点冰糖,甜丝丝的还好喝。”
阿姨拿着布包走了,林薇笑着说:“你这办法还挺多,比我开的疏肝丸听着亲切。”
“俺爷说,治病先治心,心顺了,病就好一半。”陈砚之搬了个小凳子,坐林薇旁边,“就像种庄稼,土要是板结了,先松松土才能长苗,人心里堵了,也得先松松。”
一上午忙到快中午,才有空歇口气。陈砚之从包里掏出俩白面馒头,还有一小罐酱菜:“俺娘做的,你尝尝,就着酱菜吃,比食堂的馒头软和。”
林薇咬了一口,确实暄软,带着股麦香。“你娘手可真巧。”
“她还会做酸枣糕,下次给你带点。”陈砚之吃得正香,忽然抬头,“对了,刚才那牙疼的小男孩,清完虫子该来找我要山楂丸了,我得去药房拿点。”
他刚跑出去,诊室门又被推开,进来个大叔,一瘸一拐的,裤腿卷着,小腿上红一片,还往外渗水。“林大夫,你看我这腿,前天在地里浇菜,被毒虫咬了,又红又肿,抹了药膏也不管用,越来越疼。”
林薇看了看,伤口周围都硬了,还有点发烫。“这是毒虫的毒液渗进去了,得把毒拔出来才行。”她刚要开方子,陈砚之拿着山楂丸跑回来,一看这情况,赶紧说:“用蒲公英!俺们村有人被蛇咬了,就用蒲公英捣烂了敷,能拔毒。”
“蒲公英确实能清热解毒,”林薇点头,“不过光敷还不够,得加点马齿苋,效果更好。”
“俺药房有!”陈砚之放下山楂丸就往外跑,没一会儿拿来一大把新鲜的蒲公英和马齿苋,“刚从后院摘的,还带着露水呢。”
他找了个干净的碗,把草药捣烂,加了点白酒拌匀,小心翼翼敷在大叔的伤口上,又用纱布缠好。“这个每天换两次,换的时候用凉白开把伤口擦干净。”他又从布兜里掏出个小瓶,“这是俺爷泡的蛇酒,您每天抹一点在周围,能防虫子再咬。”
大叔看着他忙活,不好意思地说:“小伙子,真麻烦你了。”
“不麻烦,”陈砚之摆摆手,“俺爷说,见着病人不伸手,那还叫啥学医的?”
等大叔走了,林薇看着陈砚之额头上的汗,递给他张纸巾:“你这跑前跑后的,比我这坐诊的还忙。”
“忙点好,忙点踏实。”陈砚之擦擦汗,咧开嘴笑,“你看,刚才那阿姨拿着陈皮包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地谢我,那感觉,比吃了蜜还甜。”
下午来的病人里,有个孕妇,怀孕七个多月,总觉得烧心,吃啥吐啥。“大夫,我这是不是不正常啊?听人说怀孕烧心,娃生下来会带胎记。”
林薇安抚她:“别听那些老话,烧心是因为怀了娃,胃被挤得往上移了,胃酸容易往上涌。”
陈砚之在旁边听着,忽然说:“俺娘怀俺小弟的时候也烧心,她就吃烤馒头片,说干巴巴的,能压下去。”
“这个法子好,”林薇点头,“烤馒头片是碱性的,能中和胃酸,比吃药安全。你回去试试,烤得焦焦的,嚼着香,还顶饿。”
孕妇走的时候,陈砚之还追出去,塞给她一小把炒芝麻:“这个也能压烧心,饿了抓一把嚼嚼,还补营养。”
夕阳西下的时候,诊室里的山楂帘被风吹得轻轻晃,薄荷苗在窗台上散发着清香。陈砚之帮林薇收拾东西,把用过的脉枕套拆下来,放进一个大盆里:“俺爷说,用艾叶煮水烫脉枕套,能除味儿,还不长虫子。”
林薇看着他熟练地往盆里加艾叶,忽然觉得,有个懂草药、会照顾人的搭档,日子好像轻快了不少。以前一个人看诊,累了只能自己撑着,现在陈砚之会记得给她泡杯薄荷水;以前想不出土法子哄孩子,现在有陈砚之递冰糖、许诺山楂丸;以前开方子总担心病人嫌麻烦,现在有陈砚之把草药包好,一句句嘱咐用法。
“明天带点啥?”林薇问。
“俺娘蒸了山药糕,带两块给你当点心。”陈砚之拎起装脉枕套的盆,“俺爷还说,让俺带点紫苏叶,最近天凉了,来感冒的人该多了,紫苏治风寒感冒管用。”
俩人锁了诊室门,并肩往医院外走。晚霞把天染成金红色,陈砚之的影子和林薇的影子挨在一起,被拉得老长。林薇忽然想起第一次在葆仁堂见他,他还是个背着竹篮、脸红扑扑的少年,如今站在身边,却成了能搭把手、分忧愁的搭档。
“陈砚之,”林薇忽然说,“你这搭档,俺没选错。”
陈砚之脚步顿了一下,挠挠头,嘿嘿笑:“你也是个好大夫,俺爷说,跟你学,错不了。”
晚风带着山楂和薄荷的香味,吹得人心里暖暖的。林薇知道,往后这诊室里的药香,不光有草药的苦,还会添上几分搭档的甜,日子啊,就这么在一搭一理中,慢慢过成了舒心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