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有八征，梦有六候。…… 奚谓六候？”
“一曰正梦，二曰噩梦，三曰思梦，四曰寤梦，五曰喜梦，六曰惧梦。此六者，神所交也。”
陈眠翻动书页，在这一章停下。
目光下移，落在页脚小字印刷的杂记上。
“某生旅居，夜宿客舍。梦一女子，颜色凄恻，云：‘身是前任郡丞之女，偶误堕井而亡，栖魂于此。君阳气炽盛，幸勿相扰。’生觉而异之。
翌日，询之馆人，乃知幽明殊途，精魄感通，入梦相交，非尽虚妄也。
论曰：夫梦者，神游也。或缘念而生，或因气而感。神有所触，魄有所通，则彼界之灵，可暂接于寤寐之间。故古人云‘至人无梦’，非真无梦也，其神全而守固，外邪难干耳。”
这不是考试重点。陈眠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页边，目光在 “精魄感通”“彼界之灵” 上顿了两秒。莫名联想到那些诡异遭遇。
他按上页脚准备翻页，下一秒 ——
一道模糊的蓝影骤然掠过眼前，浓郁的檀香直冲口鼻。
猝不及防下，陈眠心脏猛地一缩，身体下意识向后仰去。
“你怎么了？” 一直悄悄盯着他的顾枕书，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站起，先稳住他身后的椅背，关切道：“不舒服吗？”
陈眠闭了闭眼，压下过快的心跳，低声道：“没事，有点头晕。”
左手的银戒安静地圈在指根，衣兜里的铅笔也毫无异动。
是幻觉，和之前惊鸿一瞥的蓝裙一样，不过是神经过于紧绷的后遗症。
他将书合上，见顾枕书仍眉头紧锁，满眼担忧，又加了一句，
“…… 可能看书太长时间了。我休息一会儿就好。”
“那我帮你接杯热水吧。” 顾枕书没等他说 “不用”，已经顺手拿起他的水杯。
“喝点热水能缓过来。”
陈眠到了嘴边的拒绝，看着他快步走向热水器的背影，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这一幕全落在了王磊眼里。他刚想肘击张远，反被对方先一步躲开。
“消停点，看你的书。” 张远头都没抬，只翻了个白眼。
王磊悻悻地嘀咕：“你不好奇啊……”
他目光不怎么隐蔽地观察两人的动向。
看着顾枕书接完水回来，将杯子轻轻放在陈眠手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陈眠则只是礼貌地点了点头，回了句 “谢谢”。
两人的气氛很微妙，有种他说不上来的感觉。
“啊 ——” 李哲大大地伸了个懒腰，打破了沉寂。
“坐得腿都麻了，现在几点了？感觉学了一个世纪。”
“不到十一点。” 陈眠顺势从沉闷氛围里脱离，按亮手机给他看，离整点还差十几分钟。
“再过半小时就走呗。” 张远翻了翻后面未复习内容，烦躁地丢开笔，“看不完，根本看不完……”
这提议其他人都没意见，王磊更是举双手赞成：“我都看饿了！早点去食堂，还能避开抢饭大军！”
叮 ——
手机突然弹出短讯提示。
陈眠划开解锁，发信人是上次介绍兼职的中介，网名 ‘客泊瓜州’。
「在吗？有个家教兼职，要不要看看？」
家教？
陈眠的指尖瞬间顿住，郊区别墅里的诡异画面不受控制地涌上来 ——
浓郁的檀香、咿呀戏腔，扮成女学生的傅梦舟、蒙眼纱布下空洞的眼窝，还有缠绕脖颈的蓝色水袖，连骨手按在眼眶上的阴冷触感都仿佛重现。
没有半分犹豫，他飞快敲击屏幕：「谢谢，不接兼职了」
「工资开得很高，时间也自由，真不再考虑下？」对方秒回，语气带着怂恿，末尾还缀了个叼玫瑰的柴犬动图。
陈眠刚要输入 “不用”，消息又接连弹出：
「你是上次生病还没好？（递药.jpg）」
「没关系，雇主特意说可以等你状态恢复，不急。」
指尖更凉了，陈眠态度坚决：「期末复习太忙，暂时不接任何兼职了」
「oK，等你有空再说～」中介回了个失望的表情包。
陈眠没再理会，目光落在对方的头像上，是水墨风格。江心明月，一叶孤舟，落拓书生在船头醉卧。
上次的兼职透着蹊跷，这个账号留着只会是隐患。
他手指长按头像，对准【删除联系人】的红色按钮，毫不犹豫地点下，彻底清理了这个风险。
做完这一切，陈眠才感到一丝安心，他将手机静音，屏幕朝下扣在桌上。视线重新落回复习资料，却很难再聚焦。
午间阳光有些刺眼。顾枕书快走两步追上陈眠，视线落在他的侧脸上，藏不住的隐秘在意。
树影斑驳落在陈眠的发梢和肩头，让他忍不住想多靠近一点。
顾枕书稳住乱跳的心律，尽量自然地问：“学弟中午想吃什么？校外有家店不错，我请大家一起？”
“不了不了！” 王磊第一个摆手，果断不当电灯泡，“我们去食堂随便吃点就行，不麻烦学长了！”
李哲扶了扶眼镜，礼貌笑道：“谢谢学长，食堂更方便，吃完正好回宿舍午睡。”
张远也跟着点头，心里暗自感叹：‘帅哥的烦恼，果然是躲不开的执着。’
所有目光最终落在陈眠身上，顾枕书的眼里藏着克制不住的期待。
“我和他们一起就好。” 陈眠手指摩挲过无名指的银戒。
“…… 好吧。”
顾枕书的嘴角垮了下，却很快强行扬起笑，又找了个借口：“食堂也好，我知道哪个窗口人少，狮子头做得比外面餐馆还地道。我跟你们一起吧，正好很久没尝了。”
话是对着所有人说的，视线却始终缠在陈眠身上。
空气静了一瞬。
王磊张了张嘴没出声，李哲镜片后的眼神闪过一丝愕然。
没想到顾学长这么不懂社交潜台词，看着温柔却执拗。
张远心里再次感叹：果然执着不分颜值……
最终，是陈眠打破了僵持，“不用了，我们自己去就行。”
陈眠仔细扫过他的脸，还是那副温柔学长的模样，眼神干净羞涩，和普通大学生没两样，可直觉总告诉他，哪里不对劲。
“…… 好吧。”
顾枕书脸上的光彩黯淡下去，笑容里满是失落，终究没再坚持：“那…… 我们下次再约。”
他停在原地，看着陈眠和室友们转身离开，直到四人的背影汇入人流，才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像叹息：
“没关系的，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