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叙白终究没能战胜刻在基因里的恐惧与病痛的折磨。
在一个雾气弥漫的清晨,他选择在自己那间挂满了扭曲画作的画室里,用破碎的颜料瓶割开了手腕。鲜血染红了那幅未完成的、色调灰暗的自画像,仿佛是他对自己一生最后的注解。
当江景行发现他时,一切已无法挽回。这个曾经在商场上叱咤风云、试图掌控一切的男人,抱着江叙白冰冷僵硬的尸体,彻底崩溃了。他没有流泪,只是沉默地坐了很久,然后驱车,带着江叙白,来到了那处他们曾经一起看过的、名为“最后的海岸线”的悬崖。
海风凛冽,波涛汹涌。
据目击者称,江景行抱着怀里的人,在悬崖边站了许久,最终没有任何犹豫,纵身跃入了那片吞噬一切的深蓝。
消息传来时,江陆野正和陆过在云麓苑的庭院里修剪一株新栽的星形花。杜秘书低声汇报完,便安静地退下了。
江陆野握着花剪的手顿了顿,随即又恢复了动作,精准地剪掉了一截多余的枝条。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仿佛只是听了一个无关紧要的新闻。
陆过站在他身侧,目光从手中的园艺书上抬起,看了他一眼。
“结束了。”江陆野淡淡地说,不知是在说修剪,还是在说那对纠缠半生、最终以最惨烈方式落幕的“兄弟”。
不久后,苍老得如同两片枯叶的江父江母找上了门。他们失去了精心培养的继承人,失去了视若珍宝的养子,曾经显赫的家族彻底崩塌,只剩下满腔无处发泄的怨恨与绝望。
他们指着江陆野,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他是“灾星”、“刽子手”,指责是他逼死了江景行和江叙白,毁掉了江家的一切。
江陆野只是静静地听着,脸上甚至带着一丝极淡的、近乎怜悯的嘲讽。曾经这些话语能像刀子一样扎进他心里,如今却连一丝涟漪都掀不起了。
因为他身边站着陆过。
陆过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他甚至没有看那对歇斯底里的老人,只是在那骂声最为尖锐的时候,自然地伸出手,握住了江陆野微凉的手指,将他往自己身边带了一步,用一个无声的姿态隔绝了那些恶意的侵袭。
江陆野反手紧紧回握住他,掌心传来的稳定温度和力量,瞬间填满了他内心最后一点可能存在的空洞。他拥有了真正属于他的、永远不会背叛的“家人”。
岁月流逝,如同指间沙。
江陆野的黑发渐渐染上霜白,年轻时透支身体留下的隐患开始显现,高大的身躯不再挺拔,需要倚靠手杖才能稳健行走。而陆过,时间似乎格外优待他,纵然眼角也添了细纹,发间也见了银丝,但他身上那份清冷通透的气质未改,依旧风采照人,只是沉淀得更加温润。
江陆野一生都在索求,索求认可,索求胜利,索求陆过全部的关注与回应。而陆过,始终如初,他或许从未产生过世俗定义中那般浓烈炽热的爱情,但他给予的陪伴是真实的,回应是直白的。江陆野想要拥抱,他便回抱;想要亲吻,他便承接;想要陪伴,他便一直在身边。他用一种近乎纯粹的、稳定的存在,满足了江陆野内心深处所有的不安与渴求。
生命的终点在一个安静的午后降临。
高级病房里,江陆野躺在病床上,身上插着各种维持生命的管子,呼吸机有节奏地响着。他的手,即使布满皱纹和斑点,依旧死死攥着陆过的手,仿佛那是他与这个世界最后的联结。
他浑浊的眼睛望着坐在床边的陆过,他的月亮,历经数十年风雨,依旧清辉不减。一个阴暗而执着的念头在他心底盘旋,如同跗骨之蛆:和我一起走吧,没有你的世界,该多么无趣。
但他看着陆过平静的眉眼,看着他们交握了一生的手,最终,这个念头化作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消散在呼吸机的声响里。他不能,也不该如此自私。他得到了远超预期的一生,不该再奢求更多。
然而,陆过却看懂了。
他一直都能看懂江陆野,从最初小心翼翼的试探,到后来毫不掩饰的占有,再到此刻临终前挣扎着放下的执念。
陆过俯下身,在江陆野干枯的唇上印下了一个轻柔的、一如多年前那个雨夜般的吻。
然后,他直视着江陆野逐渐涣散却依旧努力聚焦的眼睛,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清晰而平静地说:
“好。”
下一刻,在江陆野尚未完全理解这个“好”字的含义时,他握着的那只手,力道微微一松。他看到陆过缓缓闭上了眼睛,头颅轻轻靠在了他的枕边,呼吸……停止了。
陆过,先他一步,让这具陪伴了他数十年的身体,走向了终点。
巨大的震惊与了然瞬间击中了江陆野,随之涌起的,是前所未有的、几乎要将他灵魂都淹没的狂喜与满足。
原来……原来他的月亮,一直都知道。并且,用他最决绝也最温柔的方式,回应了他最深处的、连他自己都试图压制的阴暗祈愿。
他不是孤单一人。
江陆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更紧地回握了一下那只已经失去温度的手,尽管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他布满皱纹的脸上,艰难地、却无比真实地,绽放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
然后,他合上眼,停止了呼吸。
窗外,夕阳正好,将天空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
他们一同走过了漫长的人生,最终,也一同走向了终点。
对江陆野而言,这无疑是命运给予他,最圆满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