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品烟客
“来……来了……”
老驿卒那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充满极致恐惧的嘶哑声音，如同丧钟般敲在沈砺心头！他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肋下的伤口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但他死死咬住牙关，不敢发出半点声响，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般穿透门廊的破败缝隙，死死锁定山林深处那惊鸟飞起的方向！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
只有风吹过湿漉漉的树叶发出的沙沙声，以及屋檐水滴落的单调“滴答”声。但这死寂比任何声响都更让人心胆俱裂！沈砺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肋下的伤口，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老驿卒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枯瘦的身体筛糠般抖动着，浑浊的眼睛瞪得滚圆，里面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惧，仿佛已经看到了死神降临。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连呼吸都屏住了，生怕一丝微弱的气息就会引来灭顶之灾。
沈青在昏睡中似乎也感受到了这凝重的气氛，不安地蹙了蹙眉头，发出一声细微的呻吟。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突然！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枯枝断裂声，从驿站左前方大约二三十步远的灌木丛后传来！
来了！真的来了！而且已经如此之近！
沈砺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甚至能想象到那些黑巾蒙面、眼神冰冷的恶鬼，如同幽灵般无声地穿梭在湿漉漉的林木之间，正一步步逼近这破败的栖身之所！
怎么办？！
硬拼？沈砺瞬间否定了这个愚蠢的念头。自己身受重伤，几乎失去行动能力，还带着昏迷的妹妹！对方是幽冥殿训练有素的杀手，昨夜那冷酷高效的杀戮还历历在目！硬拼只有死路一条！而且会死得毫无价值！
躲？这破败驿站一览无余，门廊更是毫无遮挡！对方只要靠近，立刻就会发现他们！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沈砺。他握紧了藏在袖中的匕首，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冰冷的金属触感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支撑。他看向角落里的老驿卒，老人眼中的恐惧已经变成了彻底的灰败和绝望，仿佛已经认命。
不！不能认命！爹娘的仇还没报！青儿不能死在这里！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不甘和求生欲如同野火般轰然燃起！沈砺的目光疯狂扫视着破败的门廊，寻找着任何一丝可能的生机！他的视线猛地定格在门廊后方——那里，靠近山壁的地方，因为年久失修和雨水冲刷，塌陷形成了一个仅容一人勉强钻过的、被藤蔓和碎石半掩着的缺口！缺口外面，是驿站后方更加陡峭、林木更加茂密的山坡！
唯一的生路！
“后面！钻出去！上山！”沈砺的声音压得极低，急促得如同毒蛇吐信，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他顾不上肋下的剧痛，猛地扑到沈青身边，用最快的速度将妹妹背到自己背上，用那件破毯子胡乱系紧。
老驿卒被沈砺的动作惊醒，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茫然，随即看到了那个缺口，也明白了沈砺的意图。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恐惧，他连滚爬爬地跟着沈砺挪向缺口。
就在这时！
“嗖——！”
一道尖锐刺耳的破空声撕裂了死寂的空气！一支通体黝黑的短箭，如同毒蛇吐信，精准无比地从驿站前方的树林中射出，目标直指正弯腰准备钻出缺口的沈砺后心！
又是冷箭！与昨夜救他那一箭的形制几乎一模一样！
沈砺亡魂皆冒！他几乎是凭着身体的本能，在听到破空声的刹那，猛地向前一扑！
“笃！”
短箭擦着他的后肩飞过，深深钉入缺口旁腐朽的木柱上，箭尾兀自剧烈颤抖！
好险！沈砺惊出一身冷汗！但这一扑，也让他本就重伤的身体如同散了架，肋下传来骨头错位般的剧痛，眼前金星乱冒！更糟糕的是，这一箭彻底暴露了他们的位置和意图！
“在那边！别让他们跑了！”一个冰冷、毫无感情的男子声音从前方的树林中传来，带着一丝恼怒。显然，对方也没料到这必杀的一箭会被躲开。
紧接着，急促而密集的脚步声从驿站前方和左右两侧同时响起！如同群狼围猎，迅速逼近！对方不止一人！
“快走！”沈砺目眦欲裂，对着身边的老驿卒嘶吼！他用尽全身力气，将昏迷的沈青和自己一起，朝着那个狭窄的缺口狠狠撞了过去！
碎石和腐朽的木屑簌簌落下。缺口狭窄，背着一个人更是艰难万分！沈砺感觉自己的肋骨仿佛要被挤断，伤口更是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但他不管不顾，如同濒死的野兽，疯狂地向外挤！
老驿卒紧随其后，动作虽然笨拙，但求生的欲望让他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也奋力向外钻。
“拦住他们！”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急切。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驿站倒塌的院墙上方！正是昨夜那个被沈砺用砖头砸中、肩部中箭的黑衣人！他眼中闪烁着怨毒和冰冷的杀意，手中的长刀在昏暗的光线下划过一道死亡的弧线，直接越过破败的门廊，朝着刚刚钻出半个身子的沈砺当头劈下！
刀风凛冽，快如闪电！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沈砺大半身子还在缺口里，背着沈青，行动受限，根本无处可躲！他只能绝望地抬起手臂，试图用血肉之躯去格挡那致命的刀锋！他知道这是徒劳，但这是唯一能做的！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贼子！看招！”
一声苍老却带着决绝嘶吼的怒喝从沈砺身后响起！
只见刚刚钻出缺口的老驿卒，眼中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混合着恐惧与同归于尽的光芒！他枯瘦的身体不知从哪里涌出的力气，猛地将手中那根充当拐杖的粗木棍，如同投枪般狠狠掷向墙头的黑衣人！同时，他整个人合身扑上，张开枯瘦的双臂，竟是要用身体去阻挡那劈落的刀锋，为沈砺争取一线生机！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墙头的黑衣人微微一怔！他显然没料到这个看起来半截入土的老家伙竟敢反抗！劈向沈砺的刀势不由自主地缓了一瞬，下意识地挥刀格挡飞来的木棍！
“铛！”木棍被轻易斩断。
但就是这电光火石般的迟滞！
“噗嗤！”
冰冷的刀锋毫无阻碍地劈入了老驿卒枯瘦的胸膛！鲜血瞬间飚射而出，染红了黑衣人冰冷的刀身，也溅了沈砺满头满脸！
“呃啊——！”老驿卒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身体如同破麻袋般被刀锋带着向前扑倒，枯槁的脸上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眼中那疯狂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只剩下无尽的痛苦和……一丝解脱？
“老丈——！”沈砺目眦欲裂，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吼！滚烫的血液糊住了他的眼睛，带着浓烈的铁锈味。他看着老人那瞬间失去生机的身体软软倒下，胸腔中那股刚刚燃起的、对陌生世界的一丝微薄暖意，瞬间被这残酷的现实彻底浇灭！只剩下刺骨的冰冷和无边的恨！
“找死！”墙头的黑衣人抽出长刀，老驿卒的尸体无力地滑落在地。他毫不在意地甩了甩刀身上的血迹，冰冷的目光再次锁定了刚刚完全挤出缺口、背着沈青跌倒在地的沈砺！
没有时间悲痛！没有时间犹豫！老驿卒用生命换来的这刹那喘息，是唯一的生机！
沈砺甚至来不及看一眼老驿卒的遗体，强烈的求生本能和背上的重量驱使着他！他猛地从泥水中挣扎爬起，用尽吃奶的力气，背着沈青，踉踉跄跄地朝着驿站后方那更加陡峭、林木更加茂密的崎岖山坡亡命奔去！每一步都踏在泥泞湿滑的地面上，留下深坑，溅起泥水！肋下的伤口如同被无数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眼前阵阵发黑，但他不敢停下！身后那冰冷的杀意如同跗骨之蛆！
“追！格杀勿论！”墙头的黑衣人厉喝一声，身形一展，如同大鸟般从墙头跃下，落地无声，朝着沈砺逃跑的方向疾追而来！动作迅捷无比，显然肩头的箭伤并未影响他太多！同时，另外两道黑影也从前院方向包抄过来，呈合围之势！
崎岖泥泞的山坡成了沈砺的地狱。背着一个人，重伤在身，他根本跑不快！身后的脚步声如同催命的鼓点，越来越近！冰冷的刀锋破空声仿佛就在脑后！
“嗖！”又是一支黑箭从侧后方射来，贴着沈砺的耳畔飞过，深深钉入前方的树干！是那个放冷箭的家伙！
沈砺亡魂皆冒，身体本能地向旁边一扑，躲在一棵粗大的松树后面！冰冷的树皮硌得他生疼，但他顾不上这些。追兵已近在咫尺！
他猛地转身，背靠着大树，将沈青护在身后，反手拔出那把仅存的、半尺长的粗糙匕首！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狂跳的心脏稍微镇定了一丝。他眼中布满血丝，如同被逼入绝境的困兽，死死盯着从三个方向包抄上来的黑衣人！
三个！三个训练有素、手持利刃的幽冥殿杀手！
为首的黑衣人，正是昨夜被他扑咬、肩头中箭的那个！此刻他蒙面的黑巾下，一双眼睛如同毒蛇般死死锁定沈砺，充满了怨毒和猫捉老鼠般的残忍快意。他肩头的伤口似乎被简单处理过，行动并无大碍。
“小子，挺能跑啊？”为首的黑衣人声音冰冷，带着戏谑，“还带着个累赘？把东西交出来，给你妹妹一个痛快，让你死得舒服点。”他的目光扫过沈砺紧捂着的胸口位置——显然，他们的目标是那块幽冥令！
另外两名黑衣人一左一右，封死了沈砺所有可能的逃跑路线，手中的长刀闪烁着寒光。那个放冷箭的则站在稍远一点的树后，手中的短弩再次对准了沈砺，如同一条蓄势待发的毒蛇。
绝境！真正的绝境！前有强敌，后是陡坡，重伤濒死，妹妹昏迷！沈砺握着匕首的手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冷汗混合着血水从额头滑落，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实地笼罩着他！
交出令牌？换妹妹痛快？沈砺心中涌起一股荒谬的悲凉。交出令牌，自己和妹妹就能活命吗？老驿卒的惨死就是答案！幽冥殿，血手追魂，不死不休！
一股混合着绝望、不甘和滔天恨意的火焰，在他濒临崩溃的心底轰然炸开！与其屈辱地被杀死，不如拼了！
“想要？”沈砺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为首的黑衣人，嘴角咧开一个近乎疯狂的、带着血腥味的狞笑！他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猛地扯开自己胸前的衣襟，露出贴身藏着、被破布包裹着的幽冥令轮廓！他嘶哑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来拿啊！杂种！看看你们有没有这个命！”
他猛地将手中的匕首指向为首的黑衣人，身体因为激动和剧痛而微微摇晃，眼神却如同燃烧的寒冰：“我爹娘的血！苍梧镇的血！还有那位老丈的血！今天，你们得用命来偿！就算死，老子也要咬下你们一块肉！”
疯狂的宣言在寂静的山林中回荡，带着少年人最后的倔强和绝望的勇气。三个黑衣人似乎都被沈砺这突如其来的疯狂和狠厉微微震慑了一下。为首的黑衣人眼神一凝，随即化为更深的杀意和恼怒。
“不知死活！”为首的黑衣人冷哼一声，显然失去了最后的耐心，手中长刀一振，“杀！不留活口！”
随着他一声令下，左右两名黑衣人如同离弦之箭，长刀划破空气，带着凌厉的杀意，一左一右同时扑向背靠大树的沈砺！刀光如匹练，封死了他所有闪避的空间！
树后的冷箭手也扣动了弩机！一支黑箭无声无息地射向沈砺的咽喉！
绝杀！
沈砺瞳孔猛缩！死亡的冰冷气息瞬间扼住了他的喉咙！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的本能让他猛地将背上的沈青向旁边相对安全的树根凹陷处推去！同时，他握紧匕首，绝望地朝着左侧劈砍过来的刀光迎去！他知道这是徒劳，但他别无选择！他只能选择先挡下最近的致命一击！
“铛！”
匕首与长刀猛烈碰撞！火星四溅！
沈砺只觉得一股无可匹敌的巨力从匕首上传来！虎口瞬间崩裂！那粗糙的匕首竟被硬生生劈飞脱手！长刀余势不减，带着冰冷的死亡气息，直劈他的脖颈！
完了！沈砺心中一片冰凉！他甚至能感受到刀锋切开空气的锐利触感！
就在这电光火石、生死一瞬之际！
“咻——！”
一道比之前所有箭矢都更加尖锐、更加凌厉、带着刺耳音爆的破空声，如同九天惊雷，骤然从山坡上方更高更密的林间响起！
这一箭的速度快到了极致！甚至超越了声音！当沈砺听到那声尖锐的破空时，箭矢已然到了眼前！
它的目标，并非沈砺，也并非那两个扑杀上来的黑衣人，而是——
“噗！”
一声沉闷得令人心悸的、如同熟透西瓜被砸碎的响声！
那个站在稍远树后、刚刚扣动弩机的冷箭手，他的头颅如同被重锤砸中的鸡蛋，猛地爆裂开来！红的、白的、碎裂的骨茬混合着脑浆，如同烟花般在昏暗的林间骤然绽放！
无头的尸体甚至来不及倒下，保持着持弩的姿势僵立了一瞬！
这血腥恐怖到极点的一幕，如同最残酷的画卷，瞬间定格在所有人的视线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第四章 惊弓·断途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