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品烟客
万卷楼如同一盏微弱的灯塔,在迷雾重重的未来中指明了方向。但通往灯塔的路,却被名为“贡献度”的沟壑阻断。
沈砺枯坐院中,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身份令牌——那枚灰扑扑、仅刻有姓名和枯荣印感应符文的木牌,其内部记录的贡献值,赫然是一个刺眼的“零”。
没有贡献,寸步难行。这是玄天宗铁一般的法则。
他需要一条赚取贡献度的途径,而且要快。玉骨的隐患如同跗骨之蛆,随时可能再次爆发;戒律堂的威胁也并未解除,只是暂时蛰伏。
然而,他一个重伤未愈、修为低微、毫无根基的客卿,能做什么?
宗门任务?那些报酬稍高的任务,无不需要炼气中期以上的修为,或特定的技艺,如炼丹、制符、炼器。他一样都不沾边。而诸如清扫山道、搬运物资之类的杂役任务,报酬极低,且耗时漫长,远水难救近火。
向卫朔借?且不说卫朔自己都穷得叮当响,靠提炼赤精粉失败来度日,沈砺自身的骄傲也不允许他开口乞讨。
似乎陷入了死局。
就在沈砺一筹莫展之际,转机却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
次日清晨,他照例到院外石台取早餐时,发现食盒旁边,多了一枚皱巴巴的、材质低劣的玉简。
他心中一动,警惕地用灵识扫过,确认并无陷阱后,才将其拿起。
玉简内只有寥寥数语,语气刻板公事化:
“静心苑后山,‘百草废圃’,久疏打理。现招募杂役一名,负责初步垦复。每日报酬:五点贡献。无需技艺,有力气即可。愿者自往废圃寻朱管事。”
落款是“杂役房”。
百草废圃?朱管事?
沈砺目光微凝。这绝非巧合。静心苑弟子众多,杂役更是不计其数,这等低报酬的苦力活计,消息为何会如此精准地送到他的门口?
是有人想借此继续羞辱他?看他这个身负枯荣印的“贵客”去做最低等的苦力?还是……别有深意?譬如,调虎离山,将他引出静心苑的庇护范围?
风险不言而喻。
但……
五点贡献。每日五点!
这对于一穷二白的他而言,无异于雪中送炭!而且“无需技艺,有力气即可”,这几乎是目前唯一对他敞开大门的任务!
去,还是不去?
沈砺几乎没有犹豫太久。
龙潭虎穴也要闯!只要有一线获取贡献的希望,就不能放过。至于阴谋诡计,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他快速吃完早餐,根据玉简内附带的简陋地图,径直朝着静心苑后山行去。
越往后山走,人迹越是罕至。道路逐渐荒芜,灵气也变得稀薄杂乱。穿过一片茂密的古木林,眼前豁然开朗,却是一片令人瞠目的荒凉景象。
一片巨大的、用简陋篱笆勉强围起来的园圃,映入眼帘。其内杂草丛生,高可没人,枯藤遍地,土地板结龟裂,夹杂着大量碎石,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模样。角落里,一间低矮破败的小木屋摇摇欲坠。空气中弥漫着植物腐烂和泥土的腥气,灵气稀薄得可怜。
这里,便是所谓的“百草废圃”。与其说是废圃,不如说是被彻底遗忘的荒芜之地。
一个穿着油腻旧衫、头发花白稀疏、叼着一根旱烟杆的老头,正靠在小木屋门口打盹,鼾声如雷。他身边扔着几件锈迹斑斑、豁了口的农具。
想必这就是那位“朱管事”了。
沈砺走上前,微微拱手:“请问,是朱管事吗?杂役房玉简招募,前来应募垦复废圃杂役。”
那老头鼾声停歇,迷迷糊糊地睁开一双浑浊的老眼,上下打量了沈砺一番,目光在他破烂的衣衫和眉心的印记上停留片刻,并无多少惊讶,只是含糊地嘟囔了一句:“啧,还真来了个带印的……行吧,就你了。”
他用烟杆指了指那堆破农具:“工具在那儿,自己挑。把这圃里的杂草清干净,地翻一遍,石头捡出来。什么时候干完,什么时候算一天工。干不完,贡献没有。”
说完,竟又闭上眼睛,继续打盹,似乎对沈砺能否完成这浩大工程毫不关心。
沈沥看着这片望不到边的荒芜废圃,又看了看那几件几乎能当文物了的农具,嘴角微微抽动。
每日五点贡献,果然不是那么好拿的。
他没有抱怨,也没有犹豫,默默走到那堆农具前,挑选了一柄相对完好的锄头——也只是相对完好,刃口依旧布满锈迹和豁口。
脱下破烂的上衣,挂在旁边的枯树枝上。露出虽显瘦削,却因常年练武和近期磨难而肌肉线条分明、覆着些许旧伤疤的上身。
他深吸一口带着土腥味的空气,双手握紧锄柄,高高扬起,然后用力向着板结的土地刨下!
“嘭!”
一声闷响。锄头艰难地撬入土地,只翻开一小块带着密集草根的硬土。反震的力量让他虎口发麻,左臂那刚刚平息不久的酸软感再次被勾起。
这活计,对体力是巨大的考验,对他未愈的伤势更是负担。
但他眼神沉静,没有丝毫动摇,只是再次扬起锄头。
“嘭!”“嘭!”“嘭!”
单调而沉重的刨地声,开始在这片寂静的废圃中回响。
阳光逐渐毒辣起来,汗水很快浸湿了他的头发,顺着额角、下颌、脊背不断滚落,滴在刚刚翻开的、颜色深褐的新土上。泥土和草屑沾满了他的裤腿和赤着的脚背。
他摒弃所有杂念,将全部精神集中于手中的锄头,于起落之间,默默运转《乾元基础心法》,调整呼吸,感受着肌肉的发力与土地的反馈。
这原始的劳作,竟隐隐暗合某种韵律。
时间在一下下的锄地声中缓慢流逝。
开垦出的土地,从小小一块,逐渐扩大。
杂草被连根拔起,堆放在一旁。 石块被捡出,扔到篱笆边。 板结的土地被一点点撬松,露出深层的土壤。
那朱管事不知何时醒了,也不再睡觉,只是叼着烟杆,眯着眼,远远地看着那个在烈日下沉默劳作的少年身影,浑浊的眼中偶尔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光芒。
中途,沈砺只停下来一次,走到废圃角落一处渗出的山泉眼,用手捧起冰凉的泉水大口喝着,冲洗了一下脸上的汗水和泥土。
然后,继续。
他的手掌磨出了水泡,水泡破裂,又磨出新的,最后结成一层薄薄的茧。腰背酸痛如同断裂,每一次弯腰都如同酷刑。
但他始终没有停下。
夕阳西下,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面前,已然出现了一小片约莫半亩见方、被精心开垦出来的松软土地,与周围荒芜的景象形成鲜明对比。
他直起几乎僵硬的腰,看着这片自己亲手开垦出的土地,一种极其微弱的、却切实无疑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虽然疲惫欲死,但心中却莫名畅快了几分。
这种用最原始的汗水换取成果的方式,简单,直接,让他暂时忘却了那些阴谋诡谲和体内隐患。
朱管事慢悠悠地踱步过来,看了看那片开垦好的土地,用烟杆敲了敲旁边的篱笆桩,从怀里摸出一枚古旧的令牌,对着沈砺的身份令牌一晃。
一道微光闪过。
沈砺感觉到身份令牌微微一热,取出一看,内部记录的贡献值,已然从“零”变成了“五”。
“明天还来不来?”朱管事吐出一口烟圈,懒洋洋地问道。
“来。”沈砺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声音沙哑却坚定。
朱管事嗯了一声,没再多说,背着手,晃晃悠悠地又回他的小木屋去了。
沈砺穿上汗湿的上衣,扛起那柄破锄头,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一步一步,沿着来路返回。
夕阳将他的背影镀上一层暖金色,虽疲惫,脊梁却挺得笔直。
回到竹韵院,他几乎连凝聚灵露的力气都没有了。草草吃了冰冷的晚餐,便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睡梦中,他仿佛不是在挥锄垦地,而是在锤炼自身,将那些板结的困境、潜伏的危机,一点点撬开、翻松。
第一颗名为贡献度的种子,已然种下。
虽然微小,却是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