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光炸开的瞬间，程知遥感觉脚底一空。
不是下坠，而是被什么东西吸了进去。眼前画面撕裂，像信号不良的老电视，闪出雪花后直接黑屏。等她再看清时，已经站在一条长长的走廊里。
头顶没有灯，四周却泛着幽蓝的光。地面和墙壁都是透明的，能看到里面流动的数据线，像血管一样脉动。更吓人的是，空中漂浮着几百个水晶球，每一个都在播放不同的画面。
她一眼就认出了那些场景。
林夕被机械臂吊在半空，胸口插着导管，血顺着管子流进培养舱——那是观星庭第七档案库的处决流程。
林夕站在火山口边缘，背后是喷发的熔岩，她回头看了程知遥一眼，然后纵身跳下。
林夕躺在手术台上，双眼睁开，嘴里念着祷词，身体从指尖开始结晶化，最后整具躯体炸成一片光雨。
“这些都是假的。”程知遥低声说，“都是假的。”
可她的手还是抖了。
其中一个水晶球突然放大，画面里是海底王国的废墟。林夕跪在地上，怀里抱着一只断翅的人鱼，正是汐月。她把发卡放进对方手里，轻声说：“你说希望不该沉进海里，那我替你拿着。”
程知遥猛地闭眼。
这句话她记得。那天风很大，海水咸得刺鼻，林夕说完就笑了，笑得像个终于拿到糖果的小孩。
她低头看手腕，发带还在，上面干掉的血迹裂开了几道缝。刚才林夕抓她那一瞬间说的“别信我自己”，现在想来根本不是警告她防着别人，而是提醒她——连林夕自己说的话都可能被篡改。
这些记忆球，全是为了让她内疚才存在的。
“那就砸了它们。”她说完，抬脚往前走。
第一个水晶球离她最近，里面正放着林夕被异形触须贯穿的画面。她一拳打过去，玻璃质感的球体应声而碎，碎片落地就烧起来，冒出一股黑烟，味道像烧焦的电路板。
第二个球里，林夕在雪地里爬行，身后拖出长长的血痕，最后冻僵在一块刻有星图的石碑前。她一脚踹碎。
第三个、第四个……她不再看内容，只管往前冲，一边走一边砸。每碎一个，耳边的低语就弱一分。那些原本模糊的声音，一开始是林夕在求救，后来变成她在哭，最后甚至模仿程知遥的声音喊“杀了我”。
她全当没听见。
直到最后一个球爆开，整条走廊剧烈晃动，蓝光迅速褪去，墙壁上的数据流停止滚动，前方出现一个圆形平台。中央站着一个人。
银白色的长发，淡绿色的竖瞳，穿着最开始见面时那件灰绿色斗篷。
是林夕。
可程知遥没停下脚步，反而把手伸进了仓库。
“吐槽是人类的基本权利，打开！”她念完口令，仓仔立刻蹦出来，像素小熊绕着她转了一圈，屏幕弹出一行字：【脑波匹配度98.6%，存在外源干扰】。
她松了口气，又紧绷起来。
“如果是你，告诉我一件事。”她举起反物质炸弹，“海底王国篇，你为什么收下人鱼发卡？”
林夕笑了，眼角有点湿。
“你说……希望不该沉进海里。”
程知遥手指松了。
但还没等她放下武器，地面忽然泛起细密的丝线，像蜘蛛网一样朝她脚踝缠过来。她立刻后退两步，从仓库掏出清凉油抹在太阳穴，脑子清醒了一瞬。
“我知道你现在很像她。”她说，“可之前也有三个‘林夕’跟我说过同样的话，结果一个自爆，一个咬我脖子，还有一个在我背后捅了一刀。”
林夕没动，只是轻轻抬起手。
那些丝线自动收回，消失在地面。
“这次是真的。”她说，“我切断了所有信号回传路径，母巢现在找不到这里。但我只能维持十分钟。”
“代价是什么？”
“我的意识会跟着幻术核心一起消散。”林夕看着她，“但我得这么做。不然你进不去母巢。”
程知遥摇头：“我不需要你牺牲。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
“没有别的办法了。”林夕往前走了一步，“你知道吗？每次我用幻术，都会向母巢发送一次定位。我不是在帮你躲藏，我是在带它们来找你。七次任务失败，三次是你差点死掉，全是因为我。”
程知遥愣住。
“所以我改了程序。”林夕继续说，“我把记忆回廊的入口设成了血契触发，就是为了让你亲手打开这条路。只有你启动它，系统才会认为你是‘被选中者’，才能拿到进入母巢的权限。”
“那你现在这样做，等于背叛母巢？”
“对。”林夕点头，“我不是容器，我是林夕。这一次，我想为自己选一次。”
话音刚落，她身后空间突然扭曲，一道裂缝缓缓裂开。一只由黑影和数据流组成的眼睛浮现出来，没有瞳孔，只有不断滚动的代码。紧接着，整个精神体钻了出来，高达十米，外形像被拉长的人形，四肢由无数条丝状物编织而成，胸口位置悬浮着一颗黑色晶核。
它没发出声音，但程知遥脑子里轰地炸开一阵尖啸，像是上千台电脑同时蓝屏。
“它来了。”林夕转身面对巨影，双手张开，银发在无形的风中扬起，“这是我最后一次施展幻术。”
她手掌贴向自己的心口，一团柔和的光从胸腔里被抽离出来，像一颗跳动的心脏。那团光缓缓飘向程知遥。
“这是幻术核心。”林夕说，“有了它，你就能短暂操控梦境空间，也能屏蔽母巢的精神扫描。但它不听命令，只认情绪。愤怒、恐惧、悲伤都能激活它，但最强的力量是——信任。”
程知遥伸手去接。
光团落入掌心的瞬间，大量画面强行涌入脑海。
她看到小时候的自己躺在玻璃舱里，林夕隔着防护罩对她笑，手里拿着一支画笔，正在涂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她看到第三次轮回中，自己被机械触手钉在墙上，林夕冲过来替她挡下致命一击，脊椎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她看到某次任务结束后，林夕偷偷修改星图坐标，把真正的母巢位置藏进了发卡的纹路里，还顺手给自己留了个逃跑路线。
“为什么？”她抬头问，“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么多？”
林夕笑了笑：“因为你第一次见我，问我饿不饿，然后给了我半块压缩饼干。那时候我没告诉你，我已经三天没吃过东西了。”
程知遥鼻子一酸。
“别哭。”林夕轻声说，“你现在要做的，是带着这个核心活下去。母巢就在数据洪流尽头，你必须在它重组完成前摧毁晶核。时间不多了。”
她想说什么，却被林夕轻轻推开。
“去吧。”林夕背对着她，面向那只巨大的精神体，“这次换我来守门。”
程知遥后退一步，脚底传来震动。
她看见林夕抬起手，指尖射出无数道淡绿色光线，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精神体暂时封锁。数据风暴在网外疯狂撞击，每一次冲击都让林夕的身体晃一下。
她知道不能再等。
转身要走时，右腿突然传来剧痛。旧伤被能量波动刺激，伤口裂开，血顺着裤管流到脚面。她没停，拄着骨杖一步步走向出口。
身后，林夕的声音最后一次响起：
“记住，别相信任何看起来像我的东西。”
程知遥握紧幻术核心，头也不回地冲进通道。
光墙在她身后合拢的刹那，她听见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像是玻璃珠落地炸开。
她的左手突然发热，皮肤下浮现出一道绿色纹路，正沿着血管往心脏方向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