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章 锈蚀的解剖刀
零号隔离监护区。
冰冷。死寂。如同金属打造的棺材内部。
刺眼的白光从天花板无数个嵌入式灯管中毫无死角地倾泻而下，照得每一寸空间都纤毫毕露，也剥夺了所有阴影可能带来的安全感。空气里弥漫着浓烈到刺鼻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某种微弱却无法忽视的臭氧味道，仿佛有高压电流在看不见的地方持续作用。墙壁、地面、天花板，全部覆盖着光滑无缝、易于清洗的白色复合材料，冰冷坚硬，反射着令人眩晕的光线。
巨大的空间被透明的、厚重的、如同银行金库玻璃般的强化玻璃隔断分割成数个独立的单元。艾莉克希娅所在的单元，只有一张冰冷的合金检查床，一张固定在地上的合金椅，以及嵌入墙壁的、闪烁着各种指示灯的生命体征监测面板。她左臂和后背的伤口已被重新消毒、缝合、包扎，换上了干净的病号服，但失血和剧痛带来的眩晕与虚弱并未减轻，反而在这绝对冰冷、绝对寂静的环境中，被无限放大。
两名穿着全套白色防护服、如同太空人般的卫兵，如同两尊没有生命的雕塑，一左一右矗立在单元入口的玻璃门外，只露出护目镜后冰冷警惕的眼神。他们的存在，与其说是保护，不如说是最高级别的监视。艾莉克希娅毫不怀疑，只要她有任何异动，他们腰间挂着的、造型特殊的电击枪会瞬间让她失去知觉。
“警告…环境…检测到…高强度…电磁…屏蔽…及…精神…干扰…场…通讯…完全…阻断…林薇…核心…进入…最低…功耗…休眠…”进入这个区域的瞬间，林薇的警报就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杂音，最终彻底沉寂。艾莉克希娅感觉自己像被投入了绝对的静默牢笼，失去了最后的“眼睛”和“耳朵”。她与林薇的联系被彻底切断，如同斩断了维系生命的脐带。
她的目光，穿透冰冷的强化玻璃，死死锁定在斜对面稍大的一个隔离单元内。
那里，两张合金病床并排摆放。一张床上，陆辰如同沉睡的苍白雕像，身上连接着数不清的导线和传感器，旁边的心电监护仪屏幕上，绿色的心跳线微弱地起伏着，数值在30-40次\/分的濒死边缘挣扎。代表深红沙漏的0.3%如同凝固的墓碑，刻在她绝望的眼底。他胸口被铁丝划出的血痕标记和皮肤下黯淡的暗红脉络，在强光下显得更加狰狞刺目。
另一张床上，胖子如同陷入泥潭的困兽。肥胖的身体被特制的束缚带固定在床上，腰部伤口被重新处理过，覆盖着厚厚的无菌敷料，但依旧能看到暗红的血水在缓慢渗出。他的头在昏迷中无意识地左右摆动，喉咙里发出断续的、如同破风箱般的痛苦呻吟，脸上肌肉扭曲，眼皮下的眼球疯狂转动，显然正陷入深红污染反噬带来的、无休无止的恐怖梦魇。
几名同样穿着厚重防护服的医护人员，如同操作精密仪器的机器人，在两人病床前无声地忙碌着。他们动作精准、高效，带着一种令人心寒的冷漠。艾莉克希娅能看到，有复杂的、闪烁着冷光的扫描探头在陆辰胸口那诡异的脉络上反复移动；也有细长的针管，将不知名的、泛着幽蓝光泽的液体注入胖子因痛苦而绷紧的颈侧静脉。
没有声音。一切都在绝对死寂的玻璃牢笼中进行。这种无声的“治疗”，比任何酷刑都更让人感到压抑和绝望。
时间，在这片冰冷的白色地狱里失去了意义。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艾莉克希娅靠在冰冷的合金椅背上，冰蓝色的瞳孔如同冻僵的湖面，倒映着对面隔离单元里陆辰那微弱的心跳曲线和胖子痛苦扭动的身影。她强迫自己冷静，集中残存的意志力，如同在暴风雪中守护最后一点篝火，抵抗着这绝对寂静和未知带来的精神侵蚀。她必须活下去！必须等到机会！
就在这时——
斜对面隔离单元的厚重玻璃门无声地向一侧滑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走了进来。
郑明远主任。
他依旧戴着那副金丝眼镜，脸上带着学者特有的、仿佛永远挥之不去的疲惫感。但他没有穿厚重的防护服，只戴着口罩和手套，这本身在这个“零号区”就显得不同寻常。他手里拿着一个电子平板，步履沉稳地走到陆辰的病床边，锐利的目光透过镜片，仔细审视着监护仪上的数据，又伸出手指，隔着无菌手套，轻轻触碰了一下陆辰胸口那黯淡的暗红脉络。
他的眉头紧锁，眼神里充满了专业性的困惑和凝重。显然，陆辰身上这无法用现代医学解释的现象，让他感到了巨大的挑战。他对着平板低声说了几句（隔音玻璃隔绝了声音），似乎在记录或询问什么。
艾莉克希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郑明远…他看起来是真正的医生，一个试图理解未知的学者。他或许是这里唯一可能保持中立甚至提供帮助的人？
郑明远检查完陆辰，又走到胖子的病床前。看着胖子在梦魇中痛苦挣扎的样子，他摇了摇头，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他对着医护示意了一下，医护立刻拿起一支注射器，给胖子注射了某种镇定药物。胖子的挣扎和呻吟渐渐微弱下去，陷入了更深沉的药物昏迷。
郑明远的目光在胖子和陆辰之间来回扫视，眉头皱得更紧。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手指在平板上快速滑动。
突然，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抬起头，目光穿透隔音玻璃，直直地看向艾莉克希娅所在的单元！
艾莉克希娅的心猛地一跳！她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冰蓝色的瞳孔迎向郑明远的视线，里面没有祈求，只有一种沉重和亟待沟通的迫切。
郑明远对着玻璃外的卫兵做了个手势。很快，艾莉克希娅单元的门禁传来轻微的解锁声。
玻璃门无声地滑开一条缝隙。一名卫兵示意艾莉克希娅出来。
艾莉克希娅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忍着伤痛，缓慢地走出单元。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郑明远就站在几步之外，隔着口罩，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女同志，”郑明远的声音透过口罩传来，低沉而带着一丝疲惫，“你同伴的情况…非常特殊。尤其是这位陆辰同志。”他指了指陆辰的病床，“他胸口的组织变化…不属于任何已知的病理范畴。生命力微弱到了极点，却又…异常顽强地维持着最低限度的生命活动。我们尝试了所有常规和部分非常规的急救手段，效果…微乎其微。”他的语气充满了挫败感和身为医者的无奈。
艾莉克希娅沉默着，只是看着他。
郑明远顿了顿，目光变得更加锐利，仿佛要看穿艾莉克希娅的灵魂：“在车上，你坚持说那个金属盒子…能稳定他的情况。告诉我，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你究竟知道些什么？这关系到他们的生死！”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医者仁心的急切和压迫感。
机会！这是她唯一能接触到可能“盟友”的机会！
艾莉克希娅深吸一口气，冰蓝色的瞳孔直视郑明远镜片后的眼睛，用嘶哑但尽可能清晰的声音说道：“盒子…是钥匙…也是屏障…它…连接着…伤害他的…源头…也…能…暂时…隔绝…”她无法解释归源意志和时空锚点，只能用最隐晦的词语指向核心。
“伤害他的源头？隔绝？”郑明远眉头紧锁，显然无法理解这模糊的表述，“什么源头？辐射？毒素？还是…某种未知的生物污染？”
“比那…更…可怕…”艾莉克希娅艰难地吐出几个字，目光扫过旁边被束缚带固定在床上、因药物陷入死寂的胖子，“胖子…说的话…不是…疯话…鹰隼…九处…是…真的…他们…要…陆辰…死…”
“鹰隼九处…”郑明远重复着这个名字，镜片后的眼神瞬间变得极其锐利！他显然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这个名字似乎触动了他某个高度警戒的神经！他猛地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女同志！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这个名字…代表的是…”
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就在这时——
呜——呜——呜——！！！
一阵极其尖锐、凄厉、如同防空警报般的蜂鸣声，毫无征兆地在整个零号隔离监护区炸响！刺耳的声音穿透隔音玻璃，狠狠撞击着每个人的耳膜！
天花板上，刺眼的白光瞬间被疯狂闪烁的红色警报灯取代！血红色的光芒如同泼洒的鲜血，瞬间淹没了整个冰冷洁白的空间！
“警告！零号隔离区b7解剖室！检测到未授权高能生物活动！威胁等级：最高！重复！b7解剖室！未授权高能生物活动！威胁等级：最高！”
冰冷的电子合成女声在警报声中反复播报，带着一种非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急迫感！
b7解剖室？！
郑明远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猛地看向艾莉克希娅，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震惊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恐惧？
“解剖室？！谁在里面？！”郑明远对着通讯器吼道。
“报告郑主任！是…是赵副主任！他在里面！对…对之前仓库送来的那具…那具离奇消失又出现的‘尸体’进行解剖！”通讯器里传来警卫惊恐的声音。
仓库送来的“尸体”？离奇消失又出现？！
老吴？！
艾莉克希娅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铁手攥紧！血液瞬间冲上头顶！
“立刻封锁b7解剖室所有出口！启动一级物理隔离！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出！重复！一级物理隔离！”郑明远对着通讯器嘶声力竭地下令，声音带着巨大的恐慌！他显然知道b7解剖室里正在进行什么，以及“未授权高能生物活动”意味着什么！
整个零号区瞬间陷入一片混乱！卫兵们动作迅捷地扑向各个出口，厚重的合金隔离门在液压驱动下发出沉重的轰鸣，迅速落下！刺耳的警报声和闪烁的红光如同地狱的召唤！
郑明远顾不上艾莉克希娅，转身就要冲向控制台方向！
“带我…去！”艾莉克希娅猛地抓住郑明远的胳膊！她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发白，冰蓝色的瞳孔里燃烧着不顾一切的火焰！“我知道…那‘尸体’…是谁！我知道…发生了什么！”
郑明远猛地回头，看着艾莉克希娅那双燃烧着决绝火焰的眼睛，又看看解剖室方向传来的、越来越尖锐的警报和某种令人心悸的、如同金属扭曲般的“嘎吱”声，他眼中闪过一丝剧烈的挣扎。最终，作为医者的责任感和对未知危险的极度警惕压倒了一切。他猛地一点头：“跟紧我！别乱动！”
他带着艾莉克希娅，在两名卫兵的护卫下，冲向零号区深处。沿途，一扇扇厚重的合金隔离门在他们身后轰然落下，将这片区域彻底分割封锁。
b7解剖室位于零号区最深处，是一间拥有独立隔离系统和多重防护的特殊区域。当他们赶到时，解剖室厚重的、印着辐射和生化警告标志的合金大门已经紧紧关闭。门上方巨大的观察窗被内部厚厚的防弹玻璃和百叶遮挡，无法看到内部情况。但门内，那令人心悸的金属扭曲“嘎吱”声更加清晰了！伴随着某种沉重的、如同重物撞击金属台面的闷响！
门外的控制台前，几名技术人员脸色煞白，手指在键盘上疯狂敲打，屏幕上显示着解剖室内部的能量读数——那代表生物活性的曲线，正如同失控的火箭般疯狂飙升！已经突破了仪器设定的最高阈值！旁边的辐射读数也在剧烈波动，发出刺耳的警报！
“郑主任！里面…里面能量读数爆表了！赵副主任的通讯完全中断！生命信号…生命信号极其紊乱！”一名技术人员带着哭腔喊道。
“强行打开观察窗！快！”郑明远吼道。
技术人员颤抖着按下控制台上的一个红色按钮。
嗤——！
解剖室门上方厚重的防弹玻璃观察窗内侧，金属百叶缓缓向上收起！
透过厚厚的防弹玻璃，解剖室内惨白刺眼的无影灯光线倾泻而出！
艾莉克希娅的视线，瞬间穿透玻璃，凝固在解剖室中央！
巨大的不锈钢解剖台上，一具身体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是老吴！
他赤着上身，身体上还残留着暗金与暗红混杂的干涸血迹，皮肤呈现出一种死寂的灰败。但最让人头皮发麻的是，他那条曾经爆发出恐怖力量的右臂——那条布满了焦黑裂纹、如同枯死焦木的右臂！此刻，皮肤下的肌肉和骨骼，竟然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半透明的暗金色泽！如同某种晶体化的琥珀！尤其是那只右手，皮肤已经完全消失，露出下面如同暗金水晶般棱角分明、却又布满细微焦黑裂纹的骨骼结构！五根手指如同用暗金水晶雕刻而成，指尖微微蜷曲，散发着冰冷而腐朽的光泽！
而此刻，站在解剖台旁，穿着全套防护服、手里还握着一把闪烁着寒光的、带有锯齿的合金解剖刀的，正是赵副主任！
他显然也被老吴身体的异变震惊了！隔着防护面罩，艾莉克希娅能看到他狭长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种…近乎狂热的探究！他手中的解剖刀，刀尖正抵在老吴那条晶体化的右臂上，似乎正准备进行取样！
解剖室内的警报灯疯狂闪烁，红光打在他白色的防护服上，如同泼洒的鲜血。
“未授权高能生物活动”…源头是老吴那条晶体化的手臂？！
就在这时！
解剖台上，老吴那颗灰败的头颅，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他那紧闭的、被暗金血液干涸糊住的独眼眼皮，极其艰难地…颤抖着，向上掀开了一条极其微小的缝隙！
缝隙里，没有眼白和瞳孔的区分！只有一片…如同熔融暗金般的、缓慢流淌的、散发着无尽腐朽与毁灭气息的…液态光芒！
一股无法形容的、冰冷到冻结灵魂的、非人的意志，如同无形的海啸，瞬间穿透了厚重的防弹玻璃观察窗，狠狠冲刷在门外每一个人的意识深处！
“…归…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