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馆内熏香袅袅,窗外流水潺潺,一派宁静祥和,却掩不住萧景玄话语中的冰冷杀意。那场突如其来的恐吓,原来只是一场精心设计的下马威,为了彻底碾碎她可能残存的侥幸和反抗之心。
臣......谨记陛下教诲。楚惊鸿垂下头,掩去眼底翻涌的寒意。帝王的恩威并施,她已体会得刻骨铭心。
萧景玄似乎达到了目的,不再看她,转身走回窗边,目光重新投向湖面。
南诏一案,牵扯渐深。鸿胪寺、兵部,甚至朕的宫里,都揪出了几只蛀虫。他像是闲聊般说起,语气却带着渗人的冷意,倒是让朕意外的是,竟还有人试图借着这摊浑水,把手伸向不该伸的地方。」
他侧过脸,余光扫向她:「爱卿可知,昨日有人向大理寺密告,声称当年北境军饷案另有隐情,并呈上了一份......据说是程老将军遇害前留下的血书残片,直指朝中某位重臣勾结外敌,杀人灭口。」
程老将军!血书!
楚惊鸿的心脏猛地一缩,指尖瞬间冰凉。程老将军是原主亦父亦师的存在,他的死一直是原主心中最大的痛和疑团!皇帝此刻突然提起,意欲何为?
「哦?竟有此事?」她强迫自己保持声音平稳,「不知那血书所指......」
「血书残破,关键名字已然模糊。」萧景玄打断她,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不过,密告之人却信誓旦旦,声称程老将军麾下亲卫有人知晓内情,并能辨认笔迹真伪。」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如鹰隼般锁定她:「而朕记得,程老将军殉国后,他麾下最精锐的那支亲卫,是由爱卿你......代为整编收管的?」
来了!他终于将刀锋指向了这里!指向了程老将军的旧部,也指向了她!
皇帝是在怀疑她与那所谓的和有关?还是想借她的手,去清查程老将军的旧部,甚至......引出可能存在的知情人?
「确有此事。」楚惊鸿稳住心神,谨慎回答,「当时战事吃紧,为稳定军心,臣确实暂代管理过程老将军部分旧部。但并未听闻什么血书之事。至于亲卫中是否有人知晓内情,臣......实不知晓。」
「是么?」萧景玄不置可否,踱步走近,停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朕倒是很好奇,若那血书为真,程老将军忠烈一生,却遭如此暗算,爱卿身为他的旧部与晚辈......就不想为他查出真凶,报仇雪恨吗?」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蛊惑般的意味,仿佛在试探她心底最深处的执念。
楚惊鸿感到后背渗出细密的冷汗。皇帝这个问题恶毒至极!若她表现得太急切,便是对旧主余情未了,可能心怀怨望;若表现得过于冷漠,则显得凉薄无情,更惹人怀疑。
她深吸
一口气,抬眸迎上他的视线,眼神坦荡而克制:「陛下,程老将军于国于民,功勋卓着,忠肝义胆。若他真是遭奸人所害,臣自然悲愤难平,恨不能手刃仇敌。然国法昭昭,陛下圣明,此事既已由大理寺受理,臣相信陛下定会查明真相,还忠烈
一个公道,严惩奸佞,以正朝纲!臣......唯陛下马首是瞻,不敢以私废公。」
一番话,既表达了对程老将军的尊崇与悲愤,又将最终裁决权完全推给了皇帝,表明了自己恪守臣道、不涉私怨的态度。
萧景玄静静地看了她片刻,眸色深沉,看不出喜怒。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语气莫名:「爱卿能如此想,甚好。」
他移开目光,走向书案,拿起一份奏折:「既然爱卿对程老将军旧部有所了解,此事,朕便交由你暗中协助大理寺核查。那些旧部的名录、去向,以及可能知情人,你仔细想想,列个条陈上来。」
果然!他还是将这把烫手的山芋塞到了她手里!无论那血书是真是假,让她去查自己旧日的袍泽,本身就是一种极其残忍的考验和离间!
「臣......领旨。」楚惊鸿压下心中的翻涌,低声应下。她没有拒绝的余地。
「嗯。」萧景玄似乎有些倦了,挥了挥手,「下去吧。条陈三日后呈上。记住,暗中进行,不得声张。」
「是,臣告退。」
楚惊鸿躬身退出轩馆,初夏的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彻骨的寒冷。
皇帝的心思,比她想象的更深,更狠。他一步步将她逼入绝境,榨干她的利用价值,同时用各种方式折磨她的心智,考验她的忠诚。
回到那处依旧被严密看守的小院,楚惊鸿屏退左右,摊开纸笔,却久久无法落墨。
列出程老将军旧部名单?这无异于亲手将可能知情的故交袍泽推向皇帝的屠刀!可不例,便是抗旨不遵,立刻就会招来灭顶之灾。
真相对她而言同样重要,但绝不是以这种方式!皇帝根本不在乎真相,他只在乎如何借此清除异己,巩固权力,并将她彻底绑死在他的战车上。
她必须想办法破局。
目光再次落在那套动过手脚的骑射服上。追踪的香饵......反追踪的粉......暗中传递消息的势力......
或许,这是唯一的突破口。
深夜,楚惊鸿并未入睡。她换上了那套靛蓝色骑射服,然后,小心翼翼地将袖口内衬那处藏着金雀花油脂的地方,用清水沾湿的帕子反复擦拭了数次,尽可能减弱那特殊的气味。
接着,她将一枚普通的安神香丸捏碎,粉末仔细地洒在衣领、袖口等容易沾染气味的地方,用以混淆可能存在的追踪。
子时过后,万籁俱寂。楚惊鸿吹熄灯火,和衣躺在榻上,假装入睡,呼吸均匀。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院外传来极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鸟鸣声,三长一短,重复了两次。
楚惊鸿的心猛地提起——这是原主记忆中,内部使用的另一种极其隐秘的联络暗号!表示安全,可接触!
真的来了!那股暗中的势力!
她悄然起身,屏息走到窗边,透过缝隙向外望去。月色朦胧,院中树影婆娑,不见人影。
但那鸟鸣声再次响起,这次似乎更近了些,来自院墙东南角。
楚惊鸿的心跳加速。去,还是不去?这可能是唯一的机会,也可能是致命的陷阱。
想到林河危险的处境,想到程老将军的血海深仇,想到皇帝步步紧逼的杀局......她咬了咬牙。
必须冒险一搏!
她悄无声息地推开后窗(这是她这几日观察发现的守卫相对薄弱处),身形如猫般轻盈落地,利用阴影的掩护,快速向东南角挪去。
墙根下,灌木丛微微晃动。一个低低的、压得极低的声音传来:
「将军?」
楚惊鸿停下脚步,隐在一棵树后,压低声音:「夜枭已死。」
这是试探。如果对方是皇帝的人,必然会露出马脚。
对方沉默了一下,随即回应,声音带着一丝悲痛和急切:「夜枭失手,乃我等之过!林副将命我等不惜一切代价,定要护将军周全!将军,陛下已布下天罗地网,此处不可久留!必须尽快离开!」
「林河现在何处?情况如何?」楚惊鸿追问,并不接话。
「林副将......」对方语气一滞,愈发焦急,「林副将为引开追兵,身受重伤,现藏匿之处亦不安全!将军,时间紧迫!属下已安排好路线,请速随我走!」
语气急切,情真意切,几乎看不出破绽。
但楚惊鸿却敏锐地捕捉到那一丝迟疑,以及......对方过于急切地要她立刻离开的态度。
她想起林河那个的手势,想起皇帝的种种手段。
心中警铃大作。
她缓缓后退一步,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告诉我林河的具体藏身之处,我有办法救他。」
对方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反应,愣了一下,急忙道:「将军!风险太大!陛下耳目众多!您先随属下到安全之处,再从长计议......」
「看不到林河,我哪里都不会去。」楚惊鸿斩钉截铁,继续后退,「你若真是来救我的,现在就带我去见他。否则,就此别过。」
她作势欲走。
「等等!」对方急了,脱口而出,「林副将就在......」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四周火把骤然亮起!将小小的角落照得如同白昼!
「好一个主仆情深!真是令人感动啊!」一个冰冷而充满嘲讽的声音响起。
萧景玄在一群侍卫的簇拥下,从阴影中缓步走出,脸上带着猎人终于收网的残酷笑意,目光如刀,直直射向脸色瞬间苍白的楚惊鸿。
「楚爱卿,朕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你终究还是让朕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