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古槐村的第七天,视野里的绿色彻底消失了。漫无边际的戈壁像被烤焦的铁皮,热浪从脚下蒸腾而上,连风都带着灼人的温度,卷起沙砾打在脸上,生疼。
“这鬼地方,连只鸟都没有。”少年用袖子抹了把脸,汗水混着沙尘在脸上冲出几道白痕。他牵着从镇上买来的骆驼,驼铃“叮当”的声音在空旷的戈壁里格外清晰,却驱不散沉闷的暑气。
苏晚把铜盒子揣在怀里,用布条裹了几层,防备沙尘。盒子里的红光比在古槐村时黯淡了些,却始终温热,像块贴在胸口的暖玉。“地图上说,过了前面那片雅丹群,就快到黑风峪了。”她展开羊皮地图,指尖划过上面标注的沙丘,“注意看地面,老头说过,‘救命草’的根会在沙面留下淡紫色的痕迹。”
云姑从驼背上的水袋里倒出些水,浸湿手帕递给两人:“省着点喝,下一个水源还远着呢。”她又往雪球嘴里滴了几滴,小家伙缩在苏晚的背包里,吐着舌头喘气,原本蓬松的毛都粘在了身上。
走了约莫半日,远处的雅丹群渐渐清晰,那些被风沙侵蚀成各种形状的土丘,在夕阳下像一群沉默的巨兽。忽然,领头的骆驼焦躁地刨着蹄子,发出“哼哧”的声响,不肯再往前走。
“怎么了?”少年拽了拽缰绳,骆驼却猛地扬起前蹄,差点把他掀翻。
苏晚按住躁动的骆驼,指尖的通感符微微发烫——她听见地下传来“沙沙”的响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沙层下游动,速度极快。“小心!”她话音刚落,离他们不远的沙面突然鼓起个包,接着“噗”地喷出一股黄沙,一条手臂粗的沙蛇从底下窜了出来,三角脑袋高高抬起,吐着分叉的信子。
“好家伙!”少年抽出承影剑,剑光一闪,沙蛇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劈成了两段,墨绿色的血液溅在沙地上,很快被吸干。
云姑脸色发白:“这是‘戈壁毒煞’,被咬一口就没救了。看来这附近有它们的巢穴,得赶紧离开。”
正说着,周围的沙面接连鼓起好几个包,越来越多的沙蛇从地下钻出来,密密麻麻地围了上来,绿色的眼睛在夕阳下泛着冷光。
“这下麻烦了!”少年护在苏晚身前,剑刃上的寒光逼得蛇群不敢靠近,却也退不出去。
苏晚忽然想起铜盒子,急忙掏出来打开。盒面的乌鸦宝石在接触到空气的瞬间爆发出刺眼的红光,一道无形的屏障以盒子为中心扩散开来,沙蛇们像是被烫到一般,纷纷后退,钻进沙里不见了踪影。
“这盒子……还有这用处?”少年目瞪口呆。
苏晚合上盒子,宝石的红光又恢复了柔和的温度:“它能驱散毒物,看来当年老头带着它闯疫区,不只是为了装草药。”
三人不敢耽搁,趁着蛇群退去,赶紧催着骆驼穿过雅丹群。夜幕降临时,他们在一处背风的土丘下扎营,点燃篝火驱赶野兽,也驱散戈壁夜晚骤降的寒气。
篝火噼啪作响,映着三张疲惫的脸。云姑用剩下的水熬了点米汤,每人分到小半碗,混着干硬的饼子咽下去。“明天就能到黑风峪了,”她看着地图,“那里应该有水源,还有……老头留下的答案。”
苏晚摩挲着铜盒子,想起古槐村阁楼里的青烟,想起戈壁上的沙蛇,忽然觉得这老头的故事比想象中更复杂。“他当年在疫区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会说‘解不开的结’?”
“不管是什么,找到那草药,总能知道些眉目。”少年往火堆里添了块骆驼粪,火苗蹿高了些,“说不定他是没来得及救所有人,心里过意不去。”
夜里,苏晚被一阵奇怪的声音吵醒。她悄悄爬起来,看见铜盒子正放在篝火边,盒盖微微开启,几只萤火虫似的光虫从里面飞出来,在夜空中盘旋成一条光带,指向黑风峪的方向。
“原来你是在给我们引路。”苏晚轻声说,光虫像是听懂了,飞过来落在她的指尖,微凉的触感带着一丝暖意。
第二日清晨,他们顺着光虫指引的方向前进。戈壁的日出格外壮丽,金色的阳光洒满沙丘,像给大地镀上了层金箔。走了约莫两个时辰,前方出现一片低矮的灌木丛,绿意虽淡,却在荒芜的戈壁里格外醒目。
“有植物就有水!”少年兴奋地跑过去,果然在灌木丛下发现了一处小小的泉眼,泉水清澈见底,倒映着蓝天白云。
骆驼们迫不及待地奔过去喝水,雪球也从背包里跳出来,凑到泉边舔水,溅得满脸都是水珠。苏晚用泉水洗了把脸,清凉的触感让精神一振——她注意到泉边的沙地上,果然有淡紫色的痕迹,像极了地图上标注的“救命草”根须印记。
“往这边走!”她指着痕迹延伸的方向,那里正是黑风峪所在的山谷。
黑风峪比想象中幽深,两侧的岩壁陡峭如刀削,风穿过谷口时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在哭泣。谷底长着成片的灌木丛,叶片呈暗紫色,根茎处渗出乳白色的汁液,正是残卷里记载的“救命草”。
“找到了!”少年摘下一片叶子,放在鼻尖闻了闻,“没什么特别的味啊,真能治鼠疫?”
云姑小心地挖起一株,根茎处的紫色痕迹更加明显:“这草的汁液含有生物碱,能抑制病菌繁殖。但老头当年为什么说‘解不开’?”
苏晚的目光落在谷深处的一块巨石上,石面上刻着和铜盒子上相似的乌鸦图案。她走过去,用手拂去上面的沙尘,图案下方露出几行模糊的刻字:
“光绪二十五年,疫起。余携此草赴疫区,然药石罔效。非草之过,乃人心之溃。”
“人心之溃?”少年皱起眉,“什么意思?”
苏晚忽然明白了什么,她打开铜盒子,将里面的光虫全部放出。光虫在谷中盘旋,渐渐组成一幅幅画面——
疫区的村民们争抢草药,大打出手;有人为了多拿一份药,谎称家人染病;甚至有郎中私藏药材,高价售卖……老者站在尸横遍野的村子里,手里紧攥着草药,却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周围是抢药时留下的血迹和散落的药草。
“药够……可他们不争气啊……”老者的声音带着绝望,“我救得了病,救不了心……”
画面最后,是老者将剩余的草药全部种下,又在巨石上刻下那些字,然后牵着一匹瘦马,消失在戈壁的尽头。
光虫渐渐散去,黑风峪里只剩下风声。苏晚望着巨石上的刻字,终于明白老头的“结”是什么——不是草药无效,而是在灾难面前,人性的贪婪与自私让良药失去了作用。他救得了个体的命,却救不了因内耗而崩塌的群体。
“原来如此……”云姑叹了口气,“他不是愧疚于没找到草药,是愧疚于没能让人们团结起来。”
少年默默挖了些救命草的种子,小心地收好:“那我们……能做些什么?”
“把故事带出去。”苏晚将刻字的内容抄录下来,“告诉后人,灾难面前,比良药更重要的是人心齐。这才是老头真正想解开的结。”
她将铜盒子放在巨石旁,盒盖敞开着:“你可以留下了,你的使命完成了。”
铜盒子上的乌鸦宝石最后亮了一下,然后彻底黯淡下去,像是卸下了沉重的负担。
离开黑风峪时,夕阳正染红谷口的岩壁。少年回头望了望那片救命草,忽然说:“以后要是再闹瘟疫,咱们就把这故事讲给大家听,让他们别再犯傻。”
“好。”苏晚点头,心里忽然轻松了许多。
戈壁的风依旧燥热,驼铃的声音却变得轻快起来。苏晚知道,他们不仅找到了草药,更解开了一个尘封百年的心结。而这,或许就是守护的另一种意义——不仅要对抗看得见的危险,更要传递那些能让人心凝聚的力量。
雪球从背包里探出头,对着黑风峪的方向叫了两声,像是在和那个孤独的老者告别。三人牵着骆驼,迎着落日,朝着下一个目的地走去。远方的地平线上,已经能看见零星的绿意,那是新的生机,也是新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