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李三,民国十一年的前门楼子,夜里十一点,雨像筛子一样往下倒。
我蹲在哈德门外小酒馆的二层飞檐,手里攥着一瓶没开封的烧刀子。
脚下是黑咕隆咚的胡同,对面是灯火通明的瑞蚨祥——绸缎庄,也是曹锟的小金库。
我把瓶口往栏杆上一磕,一声脆响,像给这夜色点了根炮仗。
三爷,您又发什么疯?
酒馆窗里探出颗脑袋,是跑堂的傻二,鼻涕还没擦干。
我冲他咧嘴:去,给爷拿副碗筷,再切半斤羊脸子,账记我——记在月亮上!
傻二翻个白眼缩回去。我仰头灌酒,喉咙里一条火线直烧到丹田。
那一刻,我告诉自己:李三,你要么名垂青史,要么遗臭万年,反正不能白来一趟。
酒馆里人声嘈杂,却压不住一条消息——曹大总统要讨六姨太欢心,花三万现大洋买了整块老坑玻璃种,雕成一棵翡翠白菜。
白菜也就罢了,偏偏顶尖趴着一只蝈蝈,须子是拉金线,眼珠子是缅甸红宝石。
更离谱的是,曹锟放出话:谁要是能让这宝贝在生日宴前丢一根须,他赏谁一根金条;可谁要是真偷走了——
让他活着见不着第二天的太阳。
我听着就想笑,老子干的就是见不着太阳的买卖。
我翻身进屋,湿鞋底踩得地板吱呀。
角落里坐着个穿绛紫旗袍的女人,狐狸眼,泪痣一点——白如意。
我心口地一声,旧账翻上来。
三年前,我偷了她爹的宣德炉,也顺手偷了她。
后来?后来我把她丢在天津站的月台,连句整话都没留。
她冲我举杯,唇形无声:好久不见。
我假装潇洒,走过去,屁股还没落座,她抬脚就踹在我小腿骨上——
疼得我差点跪了,这娘们下手还是这么黑。
李三,听说你要动曹锟的白菜?
我揉腿:消息够快。
我如今是他家内务顾问。她晃着酒杯,你要送死,不如先陪我睡一觉,省得做孤魂野鬼。
周围酒客起哄,我一把揽住她腰,掌心贴上去,火一样烫。
行,床我请,就怕你明早下不了地。
她笑,舌尖舔掉唇角酒珠:谁下不了地,还不一定。
我抱起她往楼上走,木楼梯被我踩得战鼓一样。
走廊尽头是间小客房,门板一关,世界只剩雨声、呼吸,还有她扣子崩飞的脆响。
旗袍滑下去,像一池紫光泻地。
我吻她耳后,她咬我锁骨,血味混着酒味,竟有点甜。
床板抗议,吱呀吱呀,像给外面的雨夜打拍子。
云里雾里间,她掐着我脖子,声音低却狠:李三,再敢丢下我,我真杀了你。
我一笑,翻身把局势扳回来:先留口气,看爷怎么偷天换日。
事还没完,门板被人踹开。
冲进来三条黑影,手里拎着斧头——曹锟的暗卫,号称斧子队,专砍偷窥白菜的贼。
领头的是个秃瓢,左脸一道蜈蚣疤,外号刀斧手。
白顾问,大总统让咱请李三爷去喝茶。
我暗骂:曹锟这老狗,消息比鬼还快。
白如意裹被坐起,冷声:我白如意的人,什么时候轮到你们请?
刀斧手咧嘴:那就别怪兄弟不怜香惜玉。
斧头劈下来,我扯过被褥一卷,棉花满天飞,趁势滚下床。
顺手抄起窗台的烧刀子,砸在秃瓢后脑,玻璃碎,酒混着血。
另两把斧头分左右砍来,我赤身裸体,避得狼狈却更灵活——
一缩头,斧刃砍进床柱;我一脚踹在对方胯下,他惨叫弯成虾米。
第三人想喊,被白如意抄起台灯砸在太阳穴,一声闷响,人直挺挺倒地。
顷刻,三条大汉趴哼。
我喘得比刚才床事还猛,冲她竖大拇指:娘子好身手。
她飞我一记白眼:再叫娘子,我第一个砍你。
我们快速穿衣,她顺手把一柄小匕首别进我皮带:防身。
我摸出怀表,凌晨一点四十五,离曹锟换岗还有四小时。
窗外雨更狂,雷声滚得像铁桶。
我踩住一地碎玻璃,提起半瓶残酒,仰头饮尽,随手把瓶口往地上一摔——
脆声穿破雨幕。
我冲她,也冲这乌烟瘴气的北平起誓:
翡翠白菜,老子偷定了!要么名动九城,要么——
我指指胸口,你把刀插这儿,老子认!
白如意盯着我,泪痣在灯火里像一粒将坠的雨。
她伸手,与我击掌三声:活着回来,我再陪你醉三天。
我笑得牙根发凉:说定了。
推门,我冲进雨里,背后酒馆灯笼摇啊摇,像给黑夜点了盏引魂灯。
胡同尽头,一辆黑色福特轿车悄然滑来,车灯打出两道白剑。
车窗摇下,露出傻二那张憨脸:三爷,车我给您借来了,油加得满——您真要去曹公馆?
我跳上前座,甩给他一块大洋:回头买新衣,别老穿带鼻涕的。
发动机低吼,雨刷器左右摇摆,像给这夜色撕开一道缝。
我回头望,酒馆二楼,白如意倚窗,旗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像面旗。
我冲她飞吻,无声——等我。
车轮碾过水洼,溅起银花。
我摸出烟,点燃,深吸一口:
白菜,李三来了,准备搬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