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皇宫,御书房。
檀香袅袅,却驱不散殿内凝重的空气。庆帝李仲易端坐于御案之后,明黄龙袍在烛光下流淌着威严的光泽。他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玉佩,目光平静无波,仿佛在欣赏一件寻常玩物,却让下方垂手肃立的范闲和大皇子李成儒感到一股无形的、沉甸甸的压力。
殿内落针可闻,只有更漏滴答的轻响,如同敲在人心上。
“成儒,”庆帝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两人耳中,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你今日,为何会与范闲同在东郊官道?还带着三百禁军铁骑?”
李成儒心头一凛,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腰板。他性格耿直,不喜弯弯绕绕,此刻虽知凶险,却也不愿编造谎言,索性实话实说(当然是经过修饰的实话):“回父皇!儿臣今日例行拉练,途经落鹰峡附近,恰遇范提司率队追击一伙胆大包天、假冒黑骑行凶的贼寇!贼寇凶悍,竟欲截杀致仕宰相林相!儿臣身为皇子,岂能坐视朝廷重臣蒙难?更何况,范提司手持鉴查院提司腰牌,有权调遣沿途军马协查!儿臣便率部助范提司一臂之力,合力击溃贼寇,护卫林相安全!”他声音洪亮,带着军人特有的铿锵,将“假冒黑骑”、“协查”、“护卫林相”几个关键词咬得极重,眼神坦荡地迎向庆帝的目光。
“哦?假冒黑骑?”庆帝眉梢微挑,目光转向范闲,“范闲,可有此事?”
范闲躬身,声音沉稳:“回陛下,确有此事。臣奉旨清查科场旧案,途中接到密报,有歹人假冒黑骑,欲对林相不利。臣不及禀报,便与大殿下合力拦截。幸得大殿下神勇,禁军将士用命,已将假冒凶徒惊退,林相安然无恙。” 他同样咬死“假冒”二字,将一场惊心动魄的截杀与反截杀,轻描淡写地说成了打击假冒伪劣的治安行动。
庆帝的目光在两人脸上缓缓扫过,如同实质的探针。李成儒那副“正气凛然”、“问心无愧”的耿直模样,范闲那副“公事公办”、“忠心耿耿”的沉稳姿态,都挑不出什么毛病。
“嗯。”庆帝轻轻颔首,脸上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成儒有担当,范闲有急智。很好。我庆国皇子与臣工,就当如此同心协力,护佑朝廷重臣,维护法度尊严。”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语气似乎带着一丝“欣慰”,“成儒,你…似乎很欣赏范闲?”
李成儒心头一跳,但脸上依旧保持着耿直:“回父皇!范提司才华横溢,能力卓绝,更难得的是心怀赤诚,为国为民!儿臣…确实欣赏!” 他回答得干脆利落,毫不掩饰。
“欣赏?好!欣赏好啊!”庆帝脸上的笑容加深了几分,手指轻轻敲击着御案,“朕就喜欢看到你们年轻人,互相欣赏,互相扶持!这样,我庆国的江山,才能代代有才人出!成儒,你做得不错!朕心甚慰!” 他话语中充满了“赞许”和“鼓励”,仿佛真的在为儿子与臣子之间的“惺惺相惜”而高兴。
“父皇谬赞!”李成儒连忙躬身,心中却暗自松了口气。过关了?
“好了,今日你也辛苦了,先下去歇息吧。”庆帝挥了挥手。
李成儒迟疑了一下,看了一眼旁边的范闲,似乎想说什么。庆帝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如刀:“嗯?还有事?”
那目光如同冰冷的针,刺得李成儒心头一寒。他瞬间明白,父皇不想他再多言。他连忙低头:“儿臣告退!” 不敢再多看范闲一眼,躬身退出了御书房。
殿内只剩下庆帝与范闲。气氛瞬间变得更加压抑。
庆帝的目光重新落在范闲身上,那“欣慰”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平静:“范闲。”
“臣在。”范闲躬身。
“林相归乡,朕心甚慰。然,科场旧案,关乎国本,不可不查。”庆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朕听闻,你从林相处,得了一份名册?”
范闲心头一紧,知道戏肉来了。他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取出那份林若甫交给他的、记录着“攀附李云睿之辈”的青色小册子,双手奉上:“回陛下,此乃林相离京前,交由臣代为处置之物。言及其中或有涉及科场旧案线索,请陛下圣裁。”
侯公公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接过册子,躬身奉到御案之上。
庆帝的目光落在册子上,并未立刻翻开。他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那粗糙的封面,眼神深邃,仿佛在感受着什么。良久,他才缓缓翻开册页。
殿内一片寂静,只有纸张翻动的轻微沙沙声。
庆帝的目光在册页上快速扫过,那密密麻麻的人名、官职、备注,如同烙印般映入他深邃的眼眸。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仿佛看的不是一份足以震动朝野的名单,而是一份无关紧要的奏章。
一页,又一页。
当最后一页翻过,庆帝缓缓合上册子。他抬起头,目光再次落在范闲身上,那眼神平静得可怕。
“范闲。”
“臣在。”
“你可知,此为何物?”
“臣…不知。”范闲低头,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林相只言,陛下看了自会明白。”
“呵…”庆帝发出一声极轻的、意味不明的轻笑。他拿起那本册子,目光扫过殿角的鎏金蟠龙香炉。
在范闲以及殿内所有侍从惊愕的目光中,庆帝手腕一翻,竟将那本记载着无数官员姓名、牵连甚广的小册子,毫不犹豫地、轻描淡写地…丢进了燃烧着上好银丝炭的香炉之中!
“噗——!”
火舌瞬间舔舐上干燥的纸张,发出轻微的爆响!青烟袅袅升起,带着纸张燃烧特有的焦糊气味。
“陛下?!” 范闲心头一震,失声惊呼!
炉内炭火正旺,名册落入其中,瞬间被橘红色的火焰吞噬!纸张在高温下迅速卷曲、焦黑,化作片片飞灰,升腾而起!
“嗤嗤…”的燃烧声在寂静的御书房内格外清晰。
庆帝看着炉中跳跃的火焰,眼神平静无波,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科场旧案,牵涉甚广。既有宵小假冒黑骑,欲行不轨,扰乱视听,此事便到此为止。过往种种,朕…既往不咎。”
他抬起眼,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范闲脸上:“范闲,你身为提司,当知大局为重。肃清朝纲,非一日之功。水至清则无鱼。有些事,该放下的,就放下吧。”
既往不咎!到此为止!
范闲看着炉中那迅速化为灰烬的名册,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庆帝这是在告诉他,也是告诉所有人:科场舞弊案,就此了结!那些名单上的人,无论是否真的参与舞弊,无论是否攀附李云睿,只要不再跳出来,便不再追究!他用一把火,烧掉了所有可能的追查线索,也烧掉了范闲想借此深挖、打击二皇子势力的可能!
这既是“恩典”,也是警告!更是帝王平衡之术的赤裸裸展现!
范闲心中翻涌着不甘和愤怒,但脸上却不敢有丝毫表露。他深深低下头,掩去眼中的寒光,声音艰涩:“臣…遵旨!谢陛下隆恩!”
“退下吧。”庆帝挥了挥手,重新拿起一份奏章,仿佛刚才那场焚毁名册的举动,只是拂去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尘埃。
“臣告退。”范闲躬身行礼,缓缓退出御书房。厚重的殿门在身后关闭,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帝王威压。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却驱不散他心头的冰冷。
他没有回府,而是径直走向了那座象征着庆国最黑暗权柄的建筑——鉴查院。
陈萍萍的密室。
光线昏暗,只有墙角一盏长明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药味和陈旧纸张的气息。陈萍萍坐在轮椅上,腿上盖着厚厚的毛毯,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陷的眼窝里,偶尔闪过鹰隼般锐利的光芒。
“院长。”范闲躬身行礼,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压抑的愤怒。他将今日东郊之事,从黑骑截杀(他只说遭遇不明高手袭击,被神秘人惊退),到林峰现身警告,再到御书房内庆帝焚毁名册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讲述了一遍。
陈萍萍静静地听着,枯槁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轮椅的扶手,眼神深邃如古井,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直到范闲说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而低沉:“林峰…那孩子,倒是比他父亲,更让人看不透了。”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范闲身上:“陛下焚册,是意料之中。他需要平衡,需要朝堂的稳定。至少,在表面上。你做得对,暂时隐忍。”
“可是院长!”范闲忍不住道,“那些人…难道就这么算了?还有今日袭击岳父的…”
“有些账,不是不算,是时候未到。”陈萍萍打断他,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沧桑,“林峰那孩子既然插手了,还给了警告,此事便暂且按下。他…或许比我们看得更远。”
就在这时!
密室厚重的石门,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没有机关启动的声响,仿佛它本就该在此时开启。
一道月白的身影,如同融入月光的流云,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正是林峰!
他身姿挺拔,面容清俊,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深邃。他迈步而入,石门在他身后悄然闭合。
“陈院长。”林峰的声音清朗平静,目光直视着轮椅上的老人。
陈萍萍眼中锐光一闪,脸上却依旧古井无波:“林公子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范闲也惊讶地看着林峰:“峰弟?你怎么来了?”
林峰没有回答范闲,目光依旧锁定陈萍萍,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我来,是想告诉院长一声。我对陛下的某些做法,很不满。我…准备做点事情。”
此言一出,密室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陈萍萍那枯槁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他眼中寒光爆射,如同被激怒的雄狮,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恐怖威压瞬间弥漫开来!他厉声呵斥,声音如同金铁摩擦,带着雷霆之怒:“林峰!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大逆不道!陛下乃九五之尊,岂容你妄加评议?!你想做什么?造反吗?!”
恐怖的威压如同实质般压向林峰!那是属于暗夜之王的愤怒!足以让九品高手心神俱裂!
然而,林峰却如同狂风巨浪中的礁石,岿然不动!他甚至连衣角都未曾拂动一下!那双清澈的眼眸平静地迎上陈萍萍那仿佛能噬人的目光,嘴角甚至勾起一丝极淡的、带着嘲讽的弧度:“造反?院长言重了。”
他顿了顿,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那恐怖的威压,如同冰珠落玉盘:“我只是觉得,有些人,有些事,该付出代价了。比如…当年太平别院那场大火…比如…叶轻眉…叶姨的死!”
“叶轻眉”三个字一出!
轰隆!
如同九天惊雷在密室中炸响!
陈萍萍浑身剧震!轮椅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他那双深陷的眼眸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滔天的怒火!枯槁的手指死死抓住轮椅扶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你…你说什么?!”陈萍萍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一种压抑了数十年、深入骨髓的痛苦和愤怒被骤然掀开的剧痛!
范闲更是如遭雷击!猛地抬头看向林峰!母亲?!
林峰眼神冰冷,无视陈萍萍那几乎要将他撕碎的恐怖气势,继续平静地说道:“院长不是一直想知道,当年是谁引开了五竹?是谁给了皇后母族动手的机会?又是谁…默许甚至推动了这一切吗?”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在虚空中轻轻一点!
嗡!
一点微弱的金光在他指尖亮起,随即迅速扩散开来!在昏暗的密室中,凭空投射出一幅模糊却清晰的光影画面!画面中,隐约可见一个身着明黄龙袍的身影(面部模糊处理),正与一个笼罩在黑袍中、气息诡异的身影(代表神庙)在密室中对谈!旁边还有一行行如同数据流般滚动的文字信息(小千推演模拟出的证据链)!
【崽崽!‘全息投影·证据链模拟’启动!(????????)】 小千在林峰识海里同步操作,【根据神庙机器人残存数据碎片逆向推演!关联庆帝能量特征!模拟场景构建!证据链生成!(★w★) 保证比ppt还直观!(????????)】
林峰的声音如同冰冷的审判,伴随着那光影画面和数据流:“当年,是庆帝!暗中联络神庙使者(林峰刻意用了这个符合此世认知的词),以某种‘协议’为代价,借神庙之力,调虎离山,引开了守护在叶姨身边的五竹叔!然后,他默许,甚至可能暗中引导了皇后和太后母族的力量,趁虚而入,血洗太平别院!事后,他更是利用叶姨留下的内库财富和鉴查院力量,巩固皇权,成就了他的帝王霸业!而叶姨…成了他皇权路上,必须清除的绊脚石和…牺牲品!”
光影画面中,“庆帝”与“黑袍人”达成协议,“黑袍人”消失(代表引开五竹),紧接着是太平别院火光冲天、杀戮四起的惨烈景象!最后画面定格在庆帝高坐龙椅,接受百官朝拜的场景!旁边滚动的数据流则清晰地标注着时间、地点、能量波动匹配度等“铁证”!
整个密室,死一般寂静!只有光影画面中模拟的火焰燃烧声和那无声滚动的数据流!
陈萍萍死死地盯着那光影画面,枯槁的身体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那双深陷的眼眸中,先是极致的震惊,随即是滔天的怒火,最后化为一片深沉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悲恸和…了然!
“原来…如此…”陈萍萍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血泪,“原来…是他…一直都是他…” 他缓缓闭上眼,两行浑浊的老泪,无声地从深陷的眼角滑落。这泪水,是为叶轻眉而流,也是为自己这数十年来如同瞎子般的忠诚而流!
范闲更是如同被抽掉了所有力气,踉跄后退一步,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石壁上!他脸色惨白如纸,眼神空洞,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母亲…竟然是被…被那个他一直敬畏、甚至曾试图效忠的帝王…亲手设计害死的?!这个真相,如同最残酷的利刃,瞬间将他心中仅存的、对庆帝的敬畏和对父权的幻想,彻底撕得粉碎!
林峰收起光影投影,密室重新陷入昏暗。他看着陈萍萍那无声落泪的模样,看着范闲那失魂落魄的样子,眼神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洞穿世事的冰冷:“现在,院长还觉得,我是在大逆不道吗?”
陈萍萍缓缓睁开眼,那双饱经沧桑的眼眸中,再无半分浑浊,只剩下一种如同淬火寒冰般的锐利和决绝!他死死地盯着林峰,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嘶哑的平静:“你…如何得知这些?”
“今日东郊,袭击岳父的,便是神庙使者。”林峰的声音平淡无波,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击溃了它,从它身上…得到了一些残留的信息。其中,便包含了当年那段…肮脏的交易。” 他巧妙地避开了“机器人”、“数据”等词汇,用“信息”这种符合此世认知的说法。
陈萍萍沉默了片刻,枯槁的手指缓缓松开紧握的轮椅扶手,声音低沉:“你…现在是什么境界?”
林峰迎上陈萍萍那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目光,没有丝毫避讳,坦然道:“大宗师。”
三个字,如同重锤,敲在陈萍萍和范闲的心头!
大宗师!
如此年轻的大宗师!
陈萍萍眼中精光爆闪!饶是他心志坚毅如铁,此刻也被这惊世骇俗的答案震撼得心神激荡!他看着眼前这个月白长衫、清俊如玉的少年(青年),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同样惊才绝艳、却最终陨落的女子!
良久,陈萍萍那布满皱纹的脸上,缓缓扯出一个极其复杂、却又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笑容,那笑容里,有悲怆,有决绝,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期许。
“好…好一个大宗师…” 他喃喃自语,目光再次转向那光影画面最后定格的、庆帝高坐龙椅的场景,眼神变得无比冰冷。
“叶轻眉的血,不会白流。”陈萍萍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寒风,带着刻骨的仇恨和不容置疑的决断,“这庆国的天…也该…变一变了。”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如同寒潭古井般的眼眸,第一次完全聚焦在林峰身上,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和托付:“林峰,你…想怎么做?”
密室之中,烛火摇曳。
三个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因为一个共同的秘密和一份刻骨的仇恨,悄然结成了无形的同盟。
一场针对庆国最高权力、针对那位隐藏在深宫之中的大宗师皇帝的惊世风暴,已然在无声中,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