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过后的清晨,空气里还带着湿漉漉的寒意。
苏家老宅主厅内,檀香袅袅,落地长窗半开,晨风拂动白纱帘,映出一道纤细却挺拔的身影。
苏倾月站在紫檀木茶台前,指尖轻捻,将一小撮明前龙井投入温润的紫砂壶中。
茶叶簌簌滑落,如初雪坠湖,无声无息。
她动作极缓,仿佛在进行一场仪式——而这场仪式,远比表面看起来更沉重。
父亲刚刚出院,脸色仍显苍白,却坚持要召开这场闭门会议。
五位兄长齐聚一堂,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苏景行坐在她身侧,目光频频扫向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而大哥苏景渊,则从进门起便沉默寡言,眉宇间压着一层阴云。
“今天召集你们,”苏父坐在主位上,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是为了正式成立‘苏氏家族治理委员会’。”他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六个子女,“由倾月担任执行主席,全面接管慈善基金、宗亲事务及未来遗产规划。”
话音落下,室内一片寂静。
紧接着,三哥率先开口:“支持。”
四哥点头:“姐姐的能力有目共睹。”
五哥更是直接:“谁不服?我先跟他聊聊。”
二哥苏景川微微一笑,举杯示意:“血脉归位,理所应当。”
只有大哥,始终未发一言。
直到休息铃响,众人起身活动。
苏倾月端着热茶走向父亲时,无意间听见角落传来低语——
“她才回来几年,就要骑到我们头上?”是大哥的声音,压抑着怒意,“爸是不是被舆论影响了判断?”
“别冲动。”二哥轻声劝,“她背后不只是我们五个哥哥……还有傅司寒。”
那句话像一根细针,悄然扎进空气里。
苏倾月脚步未停,脸上依旧温婉含笑,将第一杯茶轻轻推至父亲面前。
“爸,您最爱的明前龙井,我特地从黄山带回来的。”
苏父抬眼,露出一丝疲惫的笑意:“难为你还记得。”
就在他接过茶杯的一瞬,袖口微微滑落,露出手腕内侧一道细长弯曲的疤痕——颜色已褪成淡白,形状却异常清晰,宛如一条盘踞多年的蛇。
苏倾月瞳孔骤然一缩。
那一瞬间,她的脑海里浮现出昨夜调阅的康新医院档案照片:护士长陈慧兰右臂上的烫伤,正是这个形状。
而那份报告记载,那是1985年实验室蒸汽管爆裂所致。
可父亲……从未提过他在康新医院工作过。
她垂眸,掩去眼底翻涌的惊涛。
手指稳稳收回,仿佛刚才什么都没看见。
回到星燧基金会顶层办公室已是深夜。
城市灯火如星河铺展,她却无心欣赏。
电脑屏幕上,康新医院1985年值班表被放大至极限。
除陈慧兰外,还有一行模糊记录:
【特别巡查员 · 签到时间:06:47】
姓名栏:■■■(无法识别)
工号尾数:-8503
她指尖微颤。
8503——这是父亲早年在苏氏医疗体系内的内部编码,仅用于高权限审批与机密项目调阅。
她曾在一份旧合同附件中见过一次。
不是巧合。
她立刻拨通傅司寒的加密线路。
“帮我做一件事。”她的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调取父亲近三年所有公开演讲视频,提取唇语习惯模型,与一段三十年前的录音做动态匹配分析。”
电话那头沉默两秒。
“哪段录音?”
“康新基金内部留存的一段语音日志,编号A-1985-04-12。关键词:‘目标女婴转出’、‘特殊项目列支’。”
又是一阵沉默。
“你确定要听那个答案?”傅司寒终于问。
“我从不确定什么,”她盯着屏幕,一字一句道,“但我必须知道真相是不是也流着苏家的血。”
十二小时后,结果送达。
唇形运动轨迹匹配度98.7%。
声纹虽不可比对,但语调节奏、停顿习惯、用词逻辑——完全吻合。
那段录音的内容被还原:
“……确保目标女婴顺利转出,费用从‘特殊项目’列支。记住,这不是慈善,是投资。未来的苏家,只能有一个继承人。”
她坐在黑暗中,久久未动。
窗外天色渐亮,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照在她耳后那枚新月形胎记上,幽幽生辉。
第二天清晨,家族会议继续。
众人落座,气氛比昨日更为紧绷。
苏倾月缓缓起身,声音柔和却不容置疑:
“关于治理体系的实施细则,我有个建议。”
所有人望向她。
她微微一笑,目光清澈坦荡:
“为杜绝历史重演,保障每一名苏家成员的权益透明与公正,我提议——所有直系成员,自愿接受dNA建档,并纳入家族信托监管系统备案。”暴雨过后的第三日清晨,苏家老宅的庭院里还残留着昨夜洒扫未尽的水痕。
阳光斜照在青石板上,映出一道道蜿蜒如血脉般的光纹。
苏倾月坐在宗祠前的廊下,手中捧着一杯新沏的龙井,茶烟袅袅升起,模糊了她眸中的深意。
家族会议已结束三天,可那场看似平静的提议,却像一颗沉入深海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正悄然蔓延至看不见的角落。
她提出的“dNA建档”与“出生干预零参与承诺”,不仅得到了五位哥哥的全力支持,更通过星燧基金会官网对外发布,引发全网热议。
媒体称其为“豪门自检第一案”,舆论一边倒地赞颂苏家革新之勇。
唯有她知道——真正动了的人,是她的父亲。
自那日会议后,苏父便再未踏足主厅。
他推掉了所有公开活动,连董事会都请了病假。
佣人们低声议论,说老爷最近常一个人待在书房,对着一张泛黄的老照片发呆。
而阿阮,那个跟随母亲一生、沉默守旧的老仆,竟在这风口浪尖之上,悄悄去了城郊的墓园。
此刻,手机静音震动,一条加密信息弹出:“夫人墓前,老爷跪了两个多小时,情绪崩溃。”
附带一段十秒无声视频:苍老的身影佝偻在墓碑前,额头抵着冰冷石面,双手深深插入泥土,仿佛要将自己埋进过往。
苏倾月指尖微顿,茶杯边缘留下半圈淡淡唇印。
她没有立刻点开视频,也没有下令追查。
她只是轻轻放下手机,抬头望向远处灰蓝的天际线。
风从山坳吹来,带着雨后草木腐朽与新生交织的气息。
她想起昨夜翻阅康新医院档案时看到的一行备注:
【特殊项目·代号“净源”】——目标:优化家族基因传承路径。
当时她只觉荒谬。
如今想来,那不是医学实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清洗。
而父亲……究竟是执行者,还是共谋?
她闭了闭眼,脑海中浮现出他接过茶杯那刻手腕露出的蛇形疤痕。
蒸汽烫伤?
不,那种弧度更像是某种烙印工具所致。
1985年,康新医院实验室事故报告中从未提及其受伤记录,反倒是陈慧兰,那位调换婴儿的护士长,在事后获得了长达十年的“特别津贴”。
一切都有迹可循。
但她不能现在揭。
一旦公开父亲曾在“特殊项目”中扮演角色,苏家将瞬间沦为全民声讨的对象,慈善改革也会被贴上“赎罪表演”的标签。
更重要的是——幕后之人,还未现身。
真正的黑手,绝不会只是一个垂暮老人的悔恨。
她起身,将剩余茶水缓缓倾倒在青砖缝隙间。
水渍蜿蜒,如同命运的暗流。
回到办公室,她打开加密硬盘,导入阿阮传来的完整视频文件。
画面中,父亲颤抖着说出那句:“我不是想害谁,我只是想要个健康的孩子……”
她的目光骤然凝住。
——就在他说出“特殊项目”四个字的瞬间,喉结轻微颤动了一下,像是条件反射般回避什么。
她放大音频波形图,逐帧分析语音节奏。
在02:17秒处,背景音里有一声极细微的电流杂音,持续不到0.3秒,若非专业设备几乎无法捕捉。
这不是偶然。
有人监听。
或者……这段忏悔,本身就是一场被设计好的退场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