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海风裹着咸腥的气息拂过近海疗养基地的露台。
炭火在铜锅底下噼啪作响,红油翻滚,辣香四溢,氤氲热气将众人脸庞映得通红。
苏家五兄妹围坐一圈,笑语喧腾,像是要把这些年错过的时光一口口吃回来。
苏倾月坐在傅司寒身侧,指尖还残留着方才夹菜时的温热。
她望着他唇角那抹被辣椒染出的微红,眼底浮起一丝极淡的笑意。
这个男人,从来不说软话,却总在不动声色间为她破例。
“四哥,你别光喝酒啊,来片毛肚!”她笑着转头招呼苏景骁,顺手又给傅司寒添了一筷子嫩牛肉,“你看人家傅总都比我还能吃辣了。”
傅司寒没应声,只垂眸看了她一眼,目光沉静如深海。
那一瞬,苏倾月忽然觉得心口一滞——不是痛,而是一种奇异的共鸣,仿佛有某种无形之线,正从她体内缓缓延伸出去,缠向他。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悄然滑进袖口。
心渊悄然运转,如同一张看不见的情绪之网,在场每一个人的情感波动都在她感知中化作斑斓色谱:大哥的关切是暖黄,二哥的宠溺泛着橙光,三哥的调侃带着跳跃的粉紫……唯独傅司寒。
他的情绪始终是一片深蓝,静谧、稳定,像暴风雨中不偏不倚的灯塔。
这让她心头莫名安定。
可就在这片刻安宁里,一股寒意毫无征兆地自脊椎窜上后颈。
她的指尖微微一颤,心渊骤然警觉——远处的海面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低语。
她猛地抬眼,望向漆黑海域。
“怎么了?”傅司寒几乎是立刻察觉,声音压得极低。
“没事。”她摇头,勉强一笑,“可能是风有点凉。”
话音未落,胸口却猛地一窒。
一道冰冷的抽痛直贯脑海,像是有谁用锈钝的刀刃在她神经上缓缓刮过。
她下意识蜷缩手指,呼吸微凝。
下一秒,腕间监测手环发出尖锐短促的警报声。
滴——滴——滴——
“心跳停止四秒!体温34.1c!”
众人哗然。苏景骁第一时间起身,神色骤变。
傅司寒却已动作更快。
他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大氅裹住她冰凉的身体,手掌紧贴她后背,用体温去焐热她冰冷的四肢。
他的声音冷得能结出霜来:“老陈!数据同步回传主系统,我要知道这是生理异常还是……外力干扰。”
苏倾月靠在他怀里,意识像是沉在海底,四周寂静无声,唯有无数双眼睛从上方俯视着她——没有表情,没有温度,只有审视与等待。
她在梦里听见一个声音,古老得不像人间所有:
“七窍通,则门启;七魂归,则渊醒。”
她猛然睁眼,喘息微促,额角沁出冷汗。
“我……梦见自己站在海底。”她轻声道,声音还有些虚,“头顶……全是眼睛。”
傅司寒眸色一沉,指腹轻轻抚过她发丝,嗓音低哑却不容置疑:“醒过来就好,我就在这儿。”
直升机返程途中,风声呼啸。
她闭目靠在他肩头,看似安睡,实则心渊仍在暗中扫描周遭环境。
每一次异变都来得毫无预兆,但她清楚,这不是病,而是某种觉醒的代价。
回到疗养基地,走廊尽头站着一位盲眼老妪,灰白衣袍缀着褪色铃铛,枯瘦的手拄着一根焦木拐杖。
心灯守者。
她没说话,只是缓步上前,枯手搭上苏倾月腕脉。
那一刻,整个房间仿佛陷入死寂。
良久,她才缓缓松开手,叹了一声:“容器已认主,但它也在重塑你。”
众人屏息。
“每过一座封印地,它就多吸一分天地怨念。那些亡魂的执念、被埋葬的仇恨、千年不散的悲鸣……它们都在往你心里灌。”老人语气沉重,“终有一日,你会分不清——哪是别人的情绪,哪是你自己的心。”
苏倾月静静听着,没有反驳。
心灯守者从怀中取出一块焦黑残片,边缘参差如齿,隐约可见古纹缠绕。
她将它系于苏倾月腰间,动作轻缓:“戴着它。当心开始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时,摇一摇,听听碎响。那是人间最后一点实感。”
金属轻碰,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脆响。
像是一颗心,在黑暗中轻轻跳了一下。
当晚,病房窗外月光洒落。
苏倾月独自坐在床沿,指尖摩挲着那枚焦木铃铛残片。
心渊悄然扩散,感知着整栋建筑的情绪流动。
忽然,她眉心一跳——
袖口中的加密终端,传来一道极其微弱的信号震动。
她低头翻开衣襟内侧的隐秘夹层,取出微型接收器。
屏幕亮起,仅一行字:
【发件人:沈医生】
【内容:我破解了“净火仪式”的核心档案……七处封印点,不是镇压之地。】
文字戛然而止,后续信息被自动截断。
但她已经浑身冰冷。
七处封印点……不是为了镇压什么。
而是为了唤醒。
夜已深,疗养基地的病房静得能听见心跳。
月光斜切过窗棂,在地板上铺开一片冷白,仿佛某种无声的审判。
苏倾月坐在床沿,赤足踩在微凉的瓷砖上,指尖仍捏着那枚焦黑残片——心灯守者给她的铃铛碎片,此刻竟微微发烫,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她刚从傅司寒怀里偷溜出来,怕惊醒他,动作极轻。
可他知道。
她走出房门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呼吸顿挫,那是他在克制自己起身的冲动。
他总这样,不说挽留,却用沉默将她圈在掌心。
但她不能停下。
袖中终端再次震动,屏幕亮起,沈医生的加密信息终于完整加载:
【七处封印点并非镇压阵,而是“心渊七窍共鸣阵”。
每激活一处,容器与天地怨念的链接便加深一分。
当七窍俱通,宿主将获得“代天裁艺”之权——可凭一念判定何为真艺术、何为伪传承,万法归宗,百脉臣服。】
【但代价是:宿主意识将被彻底剥离,化为纯粹的情念集合体——不再是人,而是“道”的载体。
你师父当年焚毁《心渊典》,不是为了逃避使命,是为了阻止这场觉醒。】
【他们要的不是救世主,是一个没有自我的神。】
字字如刀,剖开她十八年来所有平静的假象。
她忽然笑了,笑得极轻,眼里却没有温度。
原来如此。
她以为自己是在对抗命运,实则早被写进古老的仪式里,成为一场宏大献祭的终点。
师父教她医术、让她学黑客、逼她背诵千年乐谱、练那几乎断筋折骨的古典舞……不是为了让她出人头地,而是为了让这具“容器”足够完美,能承载那不该属于人类的力量。
而她,正一步步走向那个深渊。
耳机还戴在耳边,循环播放着那段临终录音。
师父的声音沙哑而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别让光变成锁链。”
她摘下耳机,轻轻放在枕边,像是告别,又像是一种承诺。
手指滑动通讯器,拨通苏景骁号码。
信号接通前的三秒寂静里,她望向窗外——海面漆黑如墨,风平浪静,可她知道,水下有东西在苏醒。
“四哥。”她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准备第二站,西南古窑镇。我们抢在他们唤醒傀儡之前,把‘火种’亲手掐灭。”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传来低沉回应:“收到。直升机三十分钟后起飞,我清空了航线记录。”
她没再多言,挂断通话,缓缓抬起手腕,凝视着腰间那枚焦木铃铛。
轻轻一摇。
叮——
脆响划破长夜,如同一颗心在废墟中重新跳动。
那一瞬,心渊悄然张开,感知蔓延至整栋建筑——五位哥哥的情绪仍在安睡的暖黄中浮动;傅司寒的深蓝却已不再平静,翻涌着压抑的焦虑与近乎本能的守护欲;而远处走廊尽头,监控室的角落,一道陌生的情绪正悄然闪烁——灰绿,带着伪装的忠诚,和一丝难以察觉的窥探。
她眸色一冷。
还有内鬼。
但她不急。
游戏才刚开始。
指尖抚过铃铛残片,她低声自语:“师父,你说光不该是锁链……那这一次,我就用它,烧了这整座牢笼。”
窗外,东方天际隐隐泛起青灰。
倒计时显示:68小时12分。
而在千里之外的西南群山深处,苗岭晨雾未散,鼓楼阴影笼罩着一方古老祭坛。
十二面铜铃悬于梁下,纹路暗合星轨,静待敲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