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时,城南永安巷。
风比前几日更冷了,卷着灰扑扑的落叶在断墙残垣间打转,像某种无声的警告。
月光被厚重的云层割得支离破碎,洒在斑驳的水泥地上,如同凝固的血迹。
苏倾月站在废弃居民楼后巷的拐角处,呼吸轻轻压在唇边,没有呼出一丝白雾——她早已学会控制体温与节奏,这是师父教她的第一条保命法则:别让敌人听见你活着。
她指尖摩挲着随身布袋里的红绳结,那九转回环的纹路早已刻进骨血。
今日她没穿苏家千金标配的高跟鞋,而是换上了一双轻便战术靴,裙摆下藏着袖口暗袋——微型录音笔和信号干扰器已就位,正是“三线逃生法”中的第一线:藏形匿声。
五哥苏景骁站在她前方半步,背影如铁塔般挡在风里。
他没说话,只是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护持。
他知道妹妹要查什么,也知道这一夜可能掀开的不只是尘封的旧车,而是埋了十九年的杀局。
“我先探。”他低声道,声音几乎融进夜色。
苏倾月点头,屏息靠墙而立。
只见五哥身形一闪,如猎豹般贴着墙根前行,脚步轻得连枯叶都没惊动。
他绕至桑塔纳左侧,迅速扫视四周——无监控、无红外感应、巷口视野死角完美。
他抬手,朝她打出一个“安全”的手势。
她立刻上前,蹲下身,从工具包中取出镊子,小心翼翼伸向驾驶座门缝。
那里卡着半张泛黄的收据残片,边缘焦黑,像是经历过火燎。
她夹了出来。
指尖微颤。
纸面上,“康宁护理站”五个字模糊可辨,日期赫然是“1998.3.16”——正是婴儿调换案发生后的第十九天,也是周玉兰被医院除名的第三天。
“他们在转移证据……”她低声喃语,迅速举起手机准备拍照取证。
就在镜头对准残片的刹那——
远处巷口,传来一阵低沉的引擎轰鸣。
不是普通的汽车怠速,而是经过改装消音处理的闷响,像一头潜伏已久的野兽缓缓睁眼。
苏倾月猛地抬头。
一辆黑色轿车无声驶入巷口,车灯熄灭,车身如墨般融入黑暗。
车门微启,一道黑影低头走出,身穿深灰工装,肩扛工具箱,步伐稳健,直奔桑塔纳而来。
苏景骁瞳孔骤缩,一把拽住苏倾月手腕,两人翻滚至墙角阴影处,紧贴冰冷砖墙。
“别动。”他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贴着她耳畔,“对方有装备,动作专业,不是普通拾荒者。”
那人已走到桑塔纳尾部,熟练撬开后备箱锁扣,咔哒一声,锈蚀的盖板缓缓掀起。
他俯身翻找,手套在金属表面刮擦出刺耳声响。
苏倾月死死盯着他的手腕。
当那人抬起手臂调整工具箱时,内侧一道蜿蜒疤痕暴露在微弱月光下——蛇形,尾端带钩,自腕骨延伸至小指根部。
她心跳骤停。
那一瞬间,脑海炸开一页泛黄医案笔记的画面,师父苍劲的字迹浮现眼前:
“周氏,女,42岁,妇产科护士长,右腕陈旧性烫伤,形如赤蛇盘骨,因操作酒精灯失火所致。此人阴鸷多谋,不可轻信。”
是他!
不,是她。
周玉兰还活着,而且从未离开过这场棋局。
黑影在后备箱里翻找片刻,似乎未得所求,正欲合上盖板,却不慎碰落一块锈铁皮。
“叮——”
脆响划破死寂。
那人猛然回头,目光如刀扫过巷道。
苏倾月屏住呼吸,指尖掐进掌心。
下一秒,苏景骁反应如电,猛地将她拽起,一个翻滚扑向旁边一辆破旧面包车,拉开后备箱盖,将她塞了进去。
她刚落地,五哥已紧随其后跃入,顺手拉下盖板——咔嚓一声,黑暗彻底吞没两人。
狭小的空间里,空气瞬间凝滞。
铁皮隔绝了外界光线,仅余一丝缝隙透进微弱月影。
苏倾月蜷缩在角落,背脊紧贴冰冷箱壁,鼻尖却已撞上一片温热坚实的胸膛。
苏景骁单膝跪地,一手环住她肩背,将她牢牢护在怀里,另一只手已悄然抽出腰间配枪,枪口抵住箱壁内侧,手指稳如磐石。
他的呼吸极轻,却有力,每一次起伏都透过衣物传到她背上,像某种无声的镇定剂。
她靠在他胸前,听着他沉稳的心跳——一下,又一下。
而外面,脚步声再度响起,缓慢、谨慎,正朝着这辆面包车走来。
狭小的后备箱里,空气仿佛凝固成铁水,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苏倾月蜷缩在角落,鼻尖抵着苏景骁温热的胸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他身上淡淡的松木与硝烟混合的气息——那是常年训练留下的印记,也是此刻唯一能让她心神稍定的存在。
她从未如此近距离地感受过“被守护”的滋味。
不是苏家父母迟来的愧疚式补偿,也不是哥哥们突如其来的宠爱堆砌,而是真真切切、用血肉之躯替她挡下危险的决然。
五哥的手臂如钢箍般环住她肩背,枪口稳稳抵住箱壁内侧,肌肉绷紧如弓弦,随时准备撕裂黑暗迎敌。
外面的脚步声缓慢而精准,一圈,又一圈。
那双工装靴踩在碎石上,发出细微却不容忽视的摩擦声,像毒蛇游过枯叶,试探着猎物是否藏身其中。
他在找我们……还是在确认东西是否还在?
苏倾月指尖微微发颤,却死死攥住那枚红绳结,仿佛它是连接过去与真相的最后一根线。
师父临终前将它交给她时只说了一句:“若见赤蛇现,命门开。”当时她不解其意,如今那道蛇形疤痕一露,记忆如潮水倒灌——原来从一开始,这场局就不是意外,而是蓄谋十九年的封口之战。
脚步声忽然停了。
离后备箱不过半米。
寂静如刀,悬于喉间。
紧接着,一声低哑的呢喃穿透铁皮,轻轻落下:
“东西不在了……她回来了。”
那一瞬,苏倾月瞳孔骤缩。
她?是指我,还是指周玉兰自己?
未等细想,脚步声远去,引擎再度轰鸣,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退出巷口,如同幽灵退入深渊。
直到最后一丝尾气消散在冷风中,苏景骁才缓缓松开紧绷的臂膀,抬手轻推后备箱盖——咔哒一声,月光重新洒落,像是为劫后余生的人赐下一道赦令。
他先翻身而出,转身伸出手,掌心朝上,毫不犹豫。
苏倾月望着那只布满茧痕却无比可靠的手,怔了一瞬,随即搭上去。
指尖微凉,却被他瞬间包裹回暖。
站稳后,她脸色仍有些发白,唇色淡得几乎透明。
苏景骁低头看着她,声音低沉却不容错避:“怕吗?”
她摇头,动作很轻,眼神却已变了。
不再是那个初回豪门、隐忍蛰伏的柔弱千金,而是一个终于看清棋盘一角、决心执子反击的猎手。
“我只是想知道……”她嗓音微哑,指尖摩挲着红绳结上的九转纹路,“为什么师父会有她的信物?为什么偏偏是这绳结?他明明从不说过去的事。”
苏景骁眸色一沉。
他知道妹妹口中的“师父”是个谜——一个在偏远小镇行医三十年、死后连墓碑都没有的老中医。
可如今看来,那位老人不仅知道周玉兰,甚至可能……亲手参与过当年的调包?
次日凌晨,傅氏集团地下情报中心。
苏景渊坐在三块曲面屏前,指尖翻飞如电。
他昨夜接到五弟加密通讯后,立即启动私人通道调取城南永安巷周边三天内的所有道路监控。
数据流如星河倾泻,最终锁定一辆登记于青山疗养院的黑色轿车。
“车牌套用旧档案,但虹膜识别匹配成功。”他冷笑出声,放大驾驶员面部特写,“周玉芬,原仁和医院妇产科护士长,十九年前因‘重大医疗失误’被除名——实则为调换婴儿主谋之一。”
画面切换,系统自动关联该车辆三年内的出入记录。
一条条轨迹红线延伸向地图边缘——清溪镇卫生所,正是苏倾月幼年多次住院的地点。
“她去过那里……不止一次。”苏景骁站在屏幕前,拳头悄然握紧,“每次都是深夜进出,伪装成巡诊护士。而那段时间,丫头正因‘先天性心疾’频繁发病。”
苏景渊眯眼:“有人想杀她,也有人……在暗中护她?”
镜头缓缓拉近,定格在苏倾月指尖抚过红绳结的刹那。
泪光在她眼底打转,未曾落下,却被某种更锋利的东西取代——那是被谎言掩埋太久的灵魂,终于听见了命运擂鼓的回响。
风,已起于青萍之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