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顿时起了一阵骚动。
张远提高了声音,压过了所有私语:“什么是‘整风’?就是要狠狠整治这些歪风邪气!”
“让我们所有人,都回到‘为人民服务’的根本上来!”
“都给我学好‘廉洁执政’的规矩!”
话音未落,两名亲兵已押着石仲走上台来。
他往日里挺拔如松的身板,此刻却像被抽走了骨头一般佝偻着。
紧接着,亲兵又押上那几个所谓的“张远的亲人”。他们被麻绳捆得结结实实,筛糠似的浑身发抖。
张远的目光扫过众人,声音带着一丝沉痛:“此事,我们监管不严,制度不全,才让这些蛀虫有了可乘之机!我在这里向大家保证,定当彻底整改,绝不再犯!”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严厉:“现在宣布罪行!石仲,身为将领,玩忽职守,放任恶行,虽无贪污之举,但已失却军人风骨!
即刻起,剥夺一切权力,贬为普通士卒,戴罪立功!”
石仲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不甘与羞愧,但最终还是低下了头,声音嘶哑地应了一声:“末将……领命。”
“至于这几个人,”张远的手指向那几个瘫软的“亲人”,语气冰冷,“你们借着我的旗号,霸占良田,巧取豪夺,祸害乡里,罪证确凿!念在尚未造成重大恶果,免去死罪。”
“来人!”张远大喝一声,“把他们押去矿场,终身劳役,以儆效尤!”
处理完几人,张远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台下的军民,声音沉重而有力:“兄弟姐妹们,乡亲们!我们现在还处在最艰苦的创业阶段,就已经有人开始滋生腐败的苗头。”
“如果我们放任不管,要是将来真的取得了天下,还不知道会腐化成什么样子!”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穿透人心的力量:“我希望所有人都记住——永远不要忘记我们的初心!
永远不要忘记我们的使命!
我们不是为了自己当官发财,是为了让天下的百姓都能过上好日子!”
话音落下,台下先是短暂的寂静,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
百姓们激动地挥舞着拳头,士兵们也挺直了胸膛,眼中燃起了熊熊的斗志。
而那些站在一旁的官员和将领们,脸上却没有了笑容,一个个陷入了深思,显然张远的话,像一记重锤,狠狠敲在了他们的心上。
整风运动的火焰越烧越旺,张远却丝毫没有懈怠。
他让谷雨带着几个精通文书的小吏,在帐内支起三张长案,日夜不休地草拟新的制度。
他们要立的是前所未有的新规矩,必须彻底抛开旧朝廷那套“官官相护”的腐朽陋习。
“巡查队必须由各县轮流派人,彼此之间互不相统属,这样才能毫无顾忌,不怕得罪人。”谷雨蘸着浓墨,在洁白的帛书上奋笔疾书。
“还要给百姓留一个直接说话的口子。”一个曾在县衙做过书吏的小吏补充道,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期待,“每个乡都设立一个‘鸣冤鼓’,百姓有任何冤屈,只要敲响这面鼓就能上告,巡查队必须闻声而动,见鼓必查!”
张远站在案边,静静地看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热烈讨论,时不时插上一句:“必须明确写明,巡察队如果胆敢徇私枉法,包庇罪犯,一律罪加一等!”
“我们这些订规矩的人,首先要把自己装进规矩的笼子里,以身作则!”
制度初稿拟出的那天,各县的县尉、守将也陆续赶到了上艾。
他们有的骑着高头大马,有的则徒步跋涉,一个个风尘仆仆地进了城。
当他们看到校场边的木台上,依然醒目地挂着“功过不能相抵”的标语,而昔日威风凛凛的石仲,此刻正和其他士卒们一起埋头清扫街道时,每个人的心里都被敲响了警钟。
整风学堂设在一座废弃的粮仓里,四面斑驳的墙壁上,贴满了百姓们亲手写的“心愿帖”——
有祈求减轻赋税的,有盼望兴修水利、灌溉农田的,其中最显眼的一张,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盼官清如水”五个大字。
字虽然写得不好看,却像一束光,看得人心里又温暖又发烫。
张远每天都会亲自来学堂授课,但他不讲兵法战术,只反复强调一个问题:“百姓们,究竟是为什么要跟着我们?”
“当年我们在封龙山的时候,只有区区几十号人,缺衣少食,处境艰难。
可百姓们却愿意把自己过冬的口粮分给我们,把仅有的棉被让给我们。”
他指着那张“盼官清如水”的帖子,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像重锤一样砸在每个人的心上,“这不是因为我们能打仗,而是因为他们相信,我们不会变成新的贪官污吏!”
底下坐着的人,既有跟着张远从封龙山一路拼杀出来的老兵、先生,也有刚刚归顺不久的县吏。
老兵们听着,眼眶渐渐红了,当年一起啃树皮、喝雪水的艰苦岁月,一幕幕在眼前浮现;
新吏们则纷纷低下了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谁没有见过旧官府里那些官员是怎么作威作福、鱼肉百姓的呢?
就在上艾的整风运动渐入佳境,三份十万火急的军报,几乎同时送进了张远的中军大帐。
头一份来自颍川方向,是派去刺探军情的斥候连夜带回的。
斥候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凝重:“启禀先生,如今颍川、汝南、陈国三郡的黄巾义军,要么被中郎将皇甫嵩和朱儁率军剿灭,砍下了脑袋示众,要么就解下黄巾,归降了朝廷。”
第二份军报,则带来了河北战场的最新消息。斥候说起袁绍时,声音都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丝寒意:“渤海太守袁本初,亲自率领家丁和部曲进入朝歌鹿肠山,对黄巾军将领左髭丈八的营垒挖掘地道,灌入火油,一把大火,连人带帐篷烧得干干净净,片甲不留。”
“之后,他又率军追击另一支黄巾军,首领是刘石和青牛角,据说斩杀了好几万人,尸体堆积如山,把山涧都给堵死了。”
最让人揪心的,是第三份——一封来自广宗的密信。
信是张角的亲卫拼死送出来的,字迹潦草得几乎认不出来:“卢植老贼率军围城,挖掘壕沟,构筑土山,日夜不停地猛攻。我军粮草已断绝三日,士卒们只能煮皮带、吃草根充饥。”
“大贤良师身染重病,咳血不止,包围圈已经缩小到只剩三里地。弟兄们虽然拼着一死抵抗,但……恐怕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张远紧紧捏着那封染血的密信,手背青筋暴起。
帐外传来学堂里朗朗的读书声,那是官员们在齐声诵读新拟定的巡查制度,声音充满了朝气和希望,透着一股子新生的力量。
可这股朝气,在此时此刻,却被远方传来的血与火的消息,衬得格外沉重,格外刺耳。
他缓缓走到挂在墙上的地图前,手指颤抖着划过颍川、朝歌、广宗这些标记着黄巾军势力的区域。
曾经席卷天下的黄巾军地盘,如今像一片被贪吃的蚕一点点啃食的桑叶,正一片片地消失在官军的铁蹄之下。
而广宗,正是那片最核心、最关键的叶子。
“首席?”张辽掀帘而入,看到张远背对着他,站在地图前出神,便放轻了脚步,低声问道,“各县的巡查队名单已经拟定好了,你要不要过目?”
张远没有回头,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打磨过一样:“文远,你说……我们这里的风,刚刚刮起来,还没等吹遍天下,就要去直面那雷霆万钧的风暴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