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起那片落叶,在门槛内侧轻轻颤了颤。林小满的手还搭在门把上,指尖感受到的凉意尚未散去。她没有收回手,也没有关上门,只是静静地望着老银杏树的方向。
树根附近的泥土又动了一下。
这一次不是微光闪烁,而是地面无声裂开一道细纹,形状蜿蜒如藤蔓,却又带着某种规律性的回旋。那纹路只存在了短短一瞬,便像被什么吸了回去,重新合拢。
她闭了下眼,再睁开时,掌心已浮起一层淡青色的光纹。她低声念出几个音节,声音轻得几乎融进夜风里。那光纹顺着她的手腕滑下,渗入地板,一路延伸至门外石阶,最终沉入土壤。
片刻后,空气微微震了一下。
一个身影从树影边缘缓缓浮现,半透明的身体像是由雾与夜色交织而成。他穿着暗紫色长袍,衣角无风自动,隐约有星点般的微光在布料表面流动。他的脸看不真切,唯有一双眼睛清晰可见——深邃、疲惫,像是背负着无数未曾醒来的清晨。
林小满没动,也没说话。
那人停在离门三步远的地方,身形晃了晃,周围空气随之扭曲了一瞬。路灯忽明忽暗,连带屋檐下的铜铃也轻轻响了一下,声音却不清脆,反而带着一丝滞涩。
她转身走进店内,脚步平稳。几秒后,手中多了一枚旧铜铃。铃身斑驳,绳结是手工编的麻线,挂着一枚小小的木雕符牌。她走到门口,抬手将铃系在对方左肩位置。铜铃落下时发出一声短促的“叮”,随即安静下来,周围的空气也恢复了稳定。
“静魂铃。”她说,“它不会伤你,只会让你说的话能被人听清楚。”
那人低头看了看肩上的铃,喉咙动了动,像是第一次尝试发声:“……谢。”
声音断续,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中间夹杂着模糊的回音,像是有人在梦中低语。
林小满退回一步,靠在门框边,双手自然垂落。“你是谁?”
“我……曾是编织梦的人。”他说,每一个字都像费尽力气才挤出来,“为睡不着的孩子织安宁,为做噩梦的人缝光亮。可现在……我的梦自己活了。”
林小满眉梢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它们开始咬人。”那人继续说,声音颤抖,“不是魂魄,也不是怨气……是梦本身。它们钻进现实的缝隙,缠住人的意识,让人分不清醒着还是睡着。我试过停下,可只要还有人在夜里流泪、恐惧、孤独……梦就会自己生长。”
林小满沉默了几息。
就在这时,她眼角余光瞥见左侧半步的位置,空气轻轻荡了一下。周予安站在那儿,身形比刚才更淡了些,几乎透明,但他确实还在。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那个紫袍魂魄,眉头微蹙,眼神里透出戒备。
她没点破,也没回头。
而是从柜台抽屉里取出笔记本,翻到空白页。她用指尖蘸了杯子里的冷水,在纸上画下一圈简单的纹路。那纹路泛起微弱的白光,落在两人之间的地面上。
“你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会被这个符记录。”她看着对方的眼睛,“如果你说的是真话,它会亮着。如果你骗我,它会熄灭,而我会立刻切断你与这里的连接。”
那人点头,动作缓慢,像是怕惊动什么。“我……不敢骗你。我已经找不到第二个能看见我、听见我的人了。”
“为什么是我?”
“因为树下的符文回应了我。”他说,“它认得我带来的气息。你也认得它,对不对?你在本子上记下了它。”
林小满没否认。
她盯着他看了很久,终于开口:“你说你的梦咬进了现实。有没有证据?”
那人抬起手,掌心向上。一团模糊的光影在他手中凝聚,渐渐显现出画面——一间卧室,墙上贴着卡通壁纸,床头摆着毛绒玩具。一个小女孩蜷缩在被子里,呼吸急促。她的嘴唇微微开合,似乎在重复说着什么。
接着,梦境扭曲了。
墙壁开始渗出黑色的丝线,那些丝线缠绕成网,一点点爬向女孩的脸。她突然睁眼,却没有焦点,嘴里喃喃道:“别吃我……别吃我的梦……”
画面到这里戛然而止。
林小满的眼神变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她问。
“昨晚。”那人回答,“她不是第一个。过去半个月,七个孩子出现类似症状。医生查不出病因,父母以为是心理问题。可我知道……是我的梦失控了,它们饿了。”
“饿?”
“梦原本靠情绪滋养,快乐、希望、安宁……但现在它们变得贪婪,开始吞噬恐惧和痛苦。越害怕的人,越容易被缠上。”
林小满低头看向地上的符文,它依然亮着。
她缓缓抬头:“你来找我,是要我帮你控制它们?”
“不。”那人摇头,“我要你帮我找到源头。为什么梦会变?为什么它们不再听我的指令?我失去了对它们的感知,只能感觉到它们在扩散,在伤害人。我不想这样……我只想让梦回到它该在的地方。”
林小满沉默片刻,忽然问:“你最后一次完整入睡,是什么时候?”
那人愣住。
“你不记得了,对吗?”她声音平静,“因为你早就不是‘活着’的状态了。你是残留在某种执念里的能力体,靠本能维持形体。你编织梦,但没人再需要你,所以你被困在边界上,越来越弱,也越来越失控。”
那人没有反驳,只是低下头,长袍上的星尘黯淡了一圈。
林小满深吸一口气,转向身旁那道淡淡的影子:“你觉得呢?”
周予安看着她,嘴角极轻微地扬了一下,像是笑,又像是释然。他轻轻点了点头。
她转回头,直视那名魂魄:“我可以听你说完全部。也可以试着查这件事。但有两个条件。”
“你说。”
“第一,你不能再靠近任何一个孩子。第二,若我发现你隐瞒任何事,或者你的存在本身就在加剧问题,我会直接切断你与这方空间的联系——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曾经做过什么。”
那人闭上眼,肩膀微微塌下,像是卸下了长久背负的重量。“我答应你。”
“那就进来吧。”她说着,侧身让开门口,“外面冷。”
那人迟疑了一瞬,才缓缓迈步跨过门槛。他经过周予安身边时,那少年魂影微微偏头,目光追随着他进入店内的身影。
林小满最后看了一眼银杏树。
树皮裂纹深处,那一抹微光又闪了一下,比之前更清晰了些,像是某种回应。
她抬手摘下挂在钉子上的石片红绳,没有收起来,而是握在掌心,慢慢走回柜台。
笔记本摊开着,那道镇定符文仍在发光。她拿起笔,在空白页写下第一行字:
“四月一日,晚八点十四分,梦境编织者来访,诉求:寻回失控之梦。”
刚写完,铜铃忽然又响了一声。
不是风吹的。
而是悬在那魂魄肩上的铃,自己震了一下。铃声短促,带着一种奇异的颤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呼唤。
那魂魄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慌。
林小满立刻合上笔记本,站起身:“怎么了?”
那人嘴唇发白:“有一个梦……正在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