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满将那颗折得歪斜的纸星星轻轻摊在掌心，指尖顺着折痕抚过。墨迹未干的那句话静静躺在纸上：“我今天举手回答问题了，没有人笑我。”她没抬头，只是把纸星夹进登记簿的中间页，低声说：“不是我让你敢的，是你自己决定不再躲。”
话音落下的时候，门铃响了。
她抬眼，看见一个穿着藏青色外套的女人站在门口，手里攥着一只旧布包，肩线微微下垂，像是背了一整天的课。女人朝她笑了笑，脚步迟疑地跨进来，声音温和：“你是林小满老师吗？”
林小满点头，把登记簿合上。
“我是初三八班的班主任，姓张。”女人走近柜台，从包里取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前两天，我们班有个学生在‘倾听墙’上贴了张纸条，写的是……‘原来有人真的会看’。”她顿了顿，“我问他为什么写这个，他说，是因为书店里的登记簿。”
林小满没接话。
张老师把那张纸放在柜台上：“我也想写点什么，但不知道怎么开口。站在这里，才觉得——原来有些话，说出来之前，连自己都不知道有多重。”
她目光落在那本登记簿上：“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孩子们愿意往这里递信？不是学校信箱，不是心理室，而是你这间从不挂牌的小店。”
林小满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甲边缘有些发白，是昨夜整理信件时被纸边划的。
“我没想过。”她说，“我只是没把门关死。”
张老师静了几秒，忽然轻声笑了：“你知道吗？上周五放学后，我留在教室改作业，听见两个学生在走廊说话。一个说：‘要是能像书店那样，有个地方只听不说就好了。’另一个说：‘那我们就自己做一个。’”她抬起头，“他们真的做了。在楼梯拐角放了个小盒子，上面写着‘你说，我收着’。”
林小满终于抬头。
“我不是来感谢你的。”张老师说，“我是来问一句——你是怎么做到的？怎么让一个孩子，觉得自己值得被听见？”
林小满沉默了很久。
然后她拉开抽屉，取出登记簿，翻到那一页有稚嫩笔迹的地方：“今天我和同学一起贴了纸条。我没有躲角落了。”她把本子推过去：“我没有教他们怎么做，我只是让他们知道，写了，就会有人读。”
张老师盯着那行字，眼眶慢慢红了。她从包里拿出一支笔，在登记簿空白处写下一句话：“我也想重新做个敢说话的老师。”写完，她合上本子，轻轻拍了拍封面，像安抚一个睡着的孩子。
她走的时候，风从门外吹进来，掀动了柜台上的信纸堆。其中一张飘到地上，林小满弯腰捡起，发现背面用铅笔画了个笑脸，旁边写着：“张老师今天笑了。”
没过多久，又有人敲门。
这次是两个穿灰色制服的人，胸前别着社区教育委员会的牌子。男的年纪稍大，女的拿着文件夹。他们说明来意：想把书店列为“青少年心灵支持站”的试点单位，定期组织交流活动，提供资源支持。
“我们可以挂牌，安排值班人员，甚至开通线上通道。”女工作人员说着打开文件夹，“这是合作方案，请您看看。”
林小满看着那份打印整齐的计划书，第一页写着“标准化运营流程”。
“我不做讲座。”她说。
“可以调整形式。”男工作人员连忙说，“比如读书会、匿名信箱引导……”
“这里不是课堂。”她打断，“也不是机构。”
两人对视一眼。女工作人员语气缓下来：“我们知道您不喜欢张扬。但孩子们已经在自发行动了。如果能有一个正式名分，资源和保护都会更到位。”
林小满望向窗外。
操场那边传来断续的笑声，几个学生正蹲在“悄悄话信箱”前塞卡片。其中一个抬头，远远看了书店一眼，笑着挥了下手。
她收回视线：“我不想定时间，不想排计划，也不想被人当成‘专家’。”
“那……保留现状？”男工作人员试探地问。
“保留一件事。”她说，“有人愿意说，就有人愿意听。别的都不需要。”
对方沉默片刻，最终点头。他们在柜台角落放下一份合作意向书，没要求签字，也没多留。
“我们会按您说的办。”临走前，女工作人员轻声说，“名字也不挂，流程也不推。但我们记下了——这里是个愿意听的地方。”
门关上后，屋里安静下来。
林小满走到书架旁，抽出一本学生捐的书，封面上写着《别人不理解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她拂去一点浮尘，放回原位。周予安不知何时出现在二楼栏杆边，身影淡得像一层薄雾，静静望着楼下。
午后阳光斜照进来，柜台上的木盒又被塞满了新卡片。她刚拿起一支笔准备整理，门又被推开。
三个学生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幅卷起来的画。中间那个戴眼镜的男生上前一步：“林老师，这是我们班美术小组一起画的，送给书店。”
他把画展开。
纸上是夜晚的书店，灯火通明，窗玻璃上映出许多小小的剪影，手牵着手围成一圈。右下角写着一行字：“大家都说，你是让光进来的人。”
林小满怔住。
她接过画，手指碰到纸面时微微发紧。没有道谢，也没有推辞，只是转身把它挂在柜台后方那片空墙上。画一挂上去，整个角落就像被点亮了。
她坐回椅子，打开登记簿，在最新一页写下：
“光一直都在，只是我们学会了不开灯的时候，也别怕黑。”
傍晚时分，校园广播响起预备铃声。窗外的学生三三两两离开操场，笑声渐远。林小满合上登记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页写有“举手回答问题”的纸星。
周予安仍站在二楼，身影几乎与暮色融为一体。
她忽然想起什么，起身走到门边，把那串铜铃的绳子系得更松了些。以后有人来，哪怕只探个头，铃也会响。
她回到柜台后坐下，灯光落在登记簿上，映出一行清晰的字迹。
门外传来脚步声，很轻，停在门口。
门缝被推开一条细缝，一只手伸进来，放下一个小纸团——又一颗折好的星星。
林小满伸手去拿，指尖刚触到纸面，门便悄然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