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共租界的心脏地带，气氛与外滩的硝烟和南市的破败截然不同。高楼林立，银行、洋行、百货公司光鲜亮丽，西装革履的外国绅士和摩登女郎穿梭其间，电车叮当作响，一派畸形的繁华景象。这里的空气似乎都更“自由”一些，但也仅是在列强舰炮阴影下的、脆弱的自由。
林皓（灰鸦）走在熙熙攘攘的人行道上，身上的污秽和破损在拥挤的人潮中不再那么显眼，但他依旧能感受到巡捕房巡捕和那些看似闲逛、实则目光锐利的便衣（可能是青帮分子，也可能是各方情报人员的眼线）的审视目光。
他需要一个目标。一个有能力、有渠道、并且有可能对日本人的机密感兴趣，同时又未必完全受日伪控制的“听众”。
他的目光扫过街边的报摊。各种中外文报纸琳琅满目。他的视线最终停留在几份英文报纸上《字林西报》、《上海泰晤士报》。这些报纸背后的西方势力，与日本既有合作，更有深刻的猜忌和竞争。
就是这里了。
但他不能直接闯进报社。那太愚蠢。
他需要找到一个切入点，一个能够接触到核心编辑或记者，又相对隐蔽的方式。
他在《字林西报》报社所在的大楼对面一家咖啡馆里，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一杯最便宜的咖啡，目光却如同鹰隼般锁定着报社的出入口。
【启动目标行为模式分析……筛选潜在接触对象……】系统在低能量下勉强运行着。
他观察着进出的每一个人。穿着考究的外国经理、行色匆匆的中国职员、送稿件的信差……
时间一点点过去。咖啡早已冷透。腹部的隐痛和疲惫不断袭来，但他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终于，他的目光锁定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大约四十岁左右的外国男人，穿着略显褶皱的西装，头发凌乱，手里抓着一个皮质笔记本，正从报社里快步走出，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焦虑和兴奋的神情。他看起来不像高层管理者，更像一个一线的调查记者或专栏作家。更重要的是，他的眼神里有一种不同于普通职员的探究和锐利。
林皓立刻起身，扔下几个铜板，快步跟了上去。
那个外国记者步履很快，似乎急着去什么地方。林皓不远不近地跟着，穿过了几条街道，最终看到记者走进了一家看起来顾客寥寥、相对安静的酒吧。
林皓在酒吧外犹豫了片刻。进去风险很大，但他没有更多时间和选择了。
他推门走了进去。酒吧里光线昏暗，只有一个酒保在擦杯子，那个外国记者独自坐在角落的卡座里，面前放着一杯威士忌，正烦躁地翻看着笔记本。
林皓走到他对面，坐了下来。
记者抬起头，看到是一个形容狼狈的中国人，皱紧了眉头，用带着浓重口音的中文不耐烦地说道：“这里有人了。走开。”
林皓没有动，只是用平静的、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力量的英语低声说道：“肯特先生？（他瞥见了笔记本上的签名）我想和你谈一笔交易。关于日本人不想让世界知道的事情。”
名叫肯特的记者猛地一愣，眼中瞬间闪过一丝警惕和极大的兴趣。他仔细地打量了一下林皓，似乎在想这是不是个疯子或者陷阱。
“你是谁？我凭什么相信你？”肯特压低了声音，身体微微前倾。
“我是谁不重要。”林皓迎着他的目光，“重要的是，我手上有证据。关于‘杉工作’，日本人和你们某些‘朋友’的秘密交易。关于他们在清乡区准备使用特种弹的计划。还有，关于他们内部权力斗争的脏水。”
每一个词都像一记重锤，敲在肯特的心上。他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作为资深记者，他太清楚这些词背后可能蕴含的巨大新闻价值和国际影响！
“证据呢？”肯特的声音干涩，眼神变得无比锐利，“空口无凭。”
林皓从怀里，小心翼翼地取出那份从佐藤公文包里偷来的、关于“杉工作”的交易清单附件的一角，他提前撕下了最关键、最能说明问题的一页复印件（用微型相机拍摄后，在驳船上用找到的简陋化学试剂勉强显影了一份模糊但可辨认的复印件）。
他将那页纸，沿着桌面推了过去。
肯特一把抓过那张纸，快速浏览着上面的日文、英文对照的物资列表、交易代号和隐含的政治条款。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震惊，手指甚至有些颤抖。
“我的上帝……”他喃喃自语，作为一名老记者，他几乎瞬间就判断出这份文件的惊人真实性及其爆炸性潜力！“你从哪里弄到的？！”
“这也不重要。”林皓收回那张纸，小心地放回怀里，“重要的是，你感兴趣吗？”
“你想要什么？”肯特立刻恢复了职业警惕，“钱？”
“不。”林皓摇头，“我要你帮我送一样东西出去。用你绝对安全的渠道，送到……该收到它的人手里。”他指的是那份关于“鼹鼠”的内部调查简报，这关乎组织的生死存亡，必须送达。
肯特眯起了眼睛，瞬间明白了眼前这个中国人的真正目的，他是在利用西方媒体对日本负面新闻的贪婪，来达成自己传递情报的目的！这是一场极其危险的相互利用。
“你想让我当你的信鸽？这风险太大了！”肯特低吼道，“如果被日本人或者76号知道……”
“如果这些新闻抢先发出去，你会成为全球瞩目的王牌记者。”林皓冷静地打断他，抛出了诱饵，“而如果你不合作，这些东西，也许明天就会出现在你的竞争对手《上海泰晤士报》的桌上了。或者，更糟，被日本人发现你曾经接触过它。”
软硬兼施。林皓将他能想到的谈判技巧用到了极致。
肯特死死地盯着林皓，似乎在权衡巨大的风险和更大的诱惑。酒吧里安静得只剩下冰块融化的声音。
良久，他猛地灌了一大口威士忌，重重地将酒杯顿在桌上。
“东西呢？”他哑声问道，眼中闪烁着赌徒般的疯狂光芒。
林皓心中稍定，但没有立刻交出。“我需要确保你的渠道绝对安全。而且，我需要你先预付一点‘定金’。”
“什么定金？”
“告诉我，最近租界里，关于日本陆军俱乐部昨晚发生的事情，有什么传闻？特别是，关于一个叫佐藤一郎的参谋。”林皓需要了解外界反应，评估自己的暴露程度。
肯特没想到是这个，他想了想，低声道：“传闻很乱。有说发生了盗窃案，有说是内部火并，甚至扯上了76号黑吃黑。佐藤一郎……听说今天早上被紧急召回司令部了，似乎惹上了大麻烦。76号那边也在疯狂找人，动静很大，像是在找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或者……灭口。”
佐藤惹上麻烦！76号疯狂灭口！这印证了林皓的猜测，文件的重要性让敌人陷入了内讧和极度恐慌。
“很好。”林皓点了点头，“现在，告诉我你的安全联系方式。我会把需要你送走的东西，放在一个地方。你拿到后，必须立刻、用最可靠的途径送走。作为回报，剩下的关于‘杉工作’和特种弹的完整证据，事后我会通过同样的方式交给你。”
他不能一次交出所有底牌。
肯特犹豫了一下，最终从笔记本上撕下一角，写了一个电话号码和一个邮箱地址（显然是某种死信箱或中转站），推给林皓。
“打这个电话，响三声挂断，表示东西已放。寄到这个地址，我会收到。”肯特低声道，“但我警告你，如果你骗我，或者给我带来麻烦，我也有我的办法让你后悔。”
“彼此彼此。”林皓收起纸条，站起身，“等我的消息。不会太久。”
他不再停留，转身快步离开了酒吧，留下肯特一人对着那杯威士忌，脸色变幻不定。
走到外面的街道上，林皓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与虎谋皮，步步惊心。
但他终于撬开了一条缝隙！
现在，他需要立刻返回驳船，将关于“鼹鼠”的情报整理出来，并选择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进行这次危险的投递。
然而，当他快要接近藏身的废弃码头区域时，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骤然攫住了他！
太安静了！
平时这里虽然破败，但总有些野狗、乞丐或流浪孩子的动静。而现在，死寂得可怕！
他猛地停下脚步，闪身躲在一堆废弃的缆绳后面，心脏狂跳起来。
他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望向驳船的方向——
只见那条半沉没的驳船周围，不知何时，竟然多了几个模糊的黑影！他们如同鬼魅般无声地包围了那里，手中似乎还拿着武器！
叶怀明！
林皓的瞳孔骤然收缩！
藏身点暴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