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冰冷。
仿佛沉入万古不化的冰渊。
意识如同破碎的浮冰,在无尽的虚无中飘荡、碰撞。
林恩感觉自己被撕裂了,又被强行糅合在一起。
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每一根神经都在传递着过载的痛楚。
灵魂仿佛被抛入了一个巨大的、高速运转的齿轮箱,被冰冷的、无可抗拒的力量碾磨、重塑。
不知过了多久,一点微弱的、固执的温热,如同寒夜中的孤灯,在他意识的最深处顽强地亮起。
是那枚“信标”徽章。
它紧贴着他的胸膛,散发着持续而稳定的温热,一股精纯冰冷的秩序能量如同细流般缓缓注入他近乎干涸的灵性源泉,修复着损伤,安抚着震荡的意识。
冰冷的机械感与生命的温热诡异地交织,将他从彻底崩溃的边缘一点点拉回。
他艰难地、一点点地重新拼凑起自我的认知。
我是林恩。 我冲破了“铁幕”屏障。 我在“迅捷暗影”号上。
巴顿……老瘸腿……卡洛斯…… 观测……
剧烈的头痛袭来,伴随着强烈的眩晕和恶心感。
他试图睁开眼,却感觉眼皮重若千钧。
耳边传来模糊的声音,像是隔着厚重的水层。
“……醒了没有?”
“……生命体征稳定了……灵性透支严重……还有那见鬼的观测残留……”
“……妈的,这小子到底是什么人?刚才那动静……”
“……闭嘴!看好航线!还没完全脱离危险区!”
是卡洛斯和老瘸腿的声音,听起来充满了疲惫、后怕,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惊疑。
林恩终于积蓄起一丝力气,猛地睁开了眼睛。
刺目的光线让他瞬间流泪,好一会儿才适应过来。
他正躺在一张狭窄的吊床上,身处一个拥挤的舱室内——
显然是“迅捷暗影”号的医务室。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草药味、机油味和血腥味。
老瘸腿正坐在旁边一个工具箱上,手里拿着一个复杂的仪器,连接着林恩胸口的电极贴片,他那只机械义眼闪烁着微光,似乎在分析数据。
卡洛斯则靠在门口,抱着手臂,古铜色的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探究,嘴里叼着的海藻雪茄只剩下一小截,也没有点燃。
看到林恩醒来,两人同时看了过来。
“啧,命真硬!这样都没死!”
老瘸腿撇撇嘴,但眼神里却松了口气,熟练地拔掉林恩身上的电极,“灵性源差点崩了,身体多处软组织挫伤,轻微脑震荡……不过问题不大,你小子的恢复力有点变态。”
卡洛斯走到床边,那只机械义眼上下扫描着林恩,声音沙哑:“感觉怎么样?”
林恩艰难地动了动喉咙,发出沙哑的声音:“……还活着。巴顿呢?”
“隔壁舱室躺着呢,老子给他把那些过载的破烂拆了,换了点更稳定的临时玩意儿,死不了,但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老瘸腿答道。
“倒是你……小子,你刚才到底做了什么?你那胸口发出来的波动……还有,为什么缄默堡的‘铁幕’会对你有反应?”
卡洛斯的目光也锐利起来,补充道:“老子的船载传感器记录下了那一刻的能量数据。
你的能量签名……非常特别,甚至可以说……古老。
而且带着某种极高的‘权限’特性。
你到底是什么人?”
面对两人直白的疑问,林恩沉默了一下。
他知道,刚才为了突破屏障,徽章的力量暴露得太多了,瞒不过卡洛斯这种常年在危险边缘游走、感知敏锐的人。
但他不可能透露“信标”和“火种”的秘密,更不可能提及观测者和机械灵界的真相。
“我欠一位存在一些东西,这是他给的‘路费’。”
林恩选择了一个模糊却又能部分解释的说法,目光平静地回视卡洛斯,“这不妨碍我们的赌约。我帮你做事,你带我们离开。至于其他的,知道太多对你们没好处。”
卡洛斯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咧嘴笑了起来,只是笑容里少了些之前的疯狂,多了些深意:“嘿嘿,说得对。在这片该死的海上,知道太多的人通常死得最快。老子只要知道你够‘特别’,能帮老子做成那件事就行!”
他不再追问,转而说道:“我们冲出来了,但缄默堡的疯狗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他们的高速巡逻艇还在后面咬着,不过进了开阔海域,想追上老子的‘迅捷暗影’就没那么容易了!”
这时,林恩才感觉到船体传来的持续而稳定的高速震动感,以及窗外一望无际的、波涛汹涌的墨蓝色海面。
他们确实已经离开了碎齿城海域。
但与此同时,那股熟悉的、冰冷的观测感,并未随着离开而消失,反而因为他的苏醒,变得更加清晰起来!
仿佛一场盛大的演出落幕,观众却并未离席,反而将目光更加聚焦在了主角身上,等待着后续。
就在这时——
那股观测的注视感猛地增强了数个量级!变得如同石质般沉重!
林恩闷哼一声,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强行剥离出了一部分,被拖入了一个冰冷、虚无、只有无数齿轮缓缓转动声的奇异空间!
“基于契约,观测继续。”
“数据同步:变量林恩于‘碎齿城净化事件’及‘铁幕突破’中的表现数据已收录。
评估:生存意志极强,应变能力出色,对‘古老权限’的适应性超乎预期。”
“现在开始进行‘真实回响’观测,聚焦其与‘守护者’勒菲弗尔的关联性遗存。”
那冰冷的、齿轮合成的声音再次直接在他思维深处响起,不容抗拒!
眼前的景象骤然变幻!
医务室的景象如同褪色的油画般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模糊的、不断抖动的光影!
仿佛在透过一层晃动的水面观看过去的影像。
他看到了勒菲弗尔那间熟悉的地下室!
但视角极其怪异,仿佛是从某个低矮的、被隐藏的角落向外窥视。
他看到年轻的、刚刚穿越而来、还带着惶恐和茫然的自己,正手足无措地站在地下室中央。
而勒菲弗尔,那个总是面无表情的老药剂师,正背对着这个视角,看似冷漠地递给他那本改变命运的祭礼书。
但在“真实回响”的观测下,林恩清晰地“看”到了勒菲弗尔那隐藏在冷漠表象下的、微微颤抖的手指!
“听”到了他那近乎无声的低语,那低语中蕴含的并非简单的指示,而是一种极其复杂深奥的、引导灵性接触某个特定频率的“密钥”!
紧接着,画面飞速切换!
双月重叠之夜,店铺遭遇袭击,封印物失控!勒菲弗尔让他先走,自己断后。
在过去的认知中,勒菲弗尔是留下与敌人同归于尽。
但此刻,在观测者的“真实回响”下,林恩看到了截然不同的真相!
勒菲弗尔根本没有与“密喰者”的成员缠斗!
他在林恩离开后,迅速启动了一个早已布置好的、极其复杂的仪式!
他以自身血肉和灵魂为祭品,燃烧了一切,但并非为了攻击敌人,而是将那股庞大的力量,如同精准的手术刀般,注入到了那本被林恩带走的祭礼书深处!
同时,将一个坐标信息,以某种加密形式,覆盖在了当时某个正在运作的、与机械灵界相关的官方通讯频道之上!
他是在自杀,但却是一次精心策划的、目的明确的牺牲,是为了将最重要的“信息”和“引导”留给林恩,是为了将自己的死亡,变成一个指向远方的路标!
画面再次切换。
林恩看到自己后来无数次研读祭礼书,每一次接触,书中那被勒菲弗尔以生命为代价植入的“引导程序”都在微不可查地影响着他的灵性,潜移默化地调整着他的频率,让他更加契合那种冰冷的、古老的机械灵界力量,为他日后接触“信标”、吸收“火种”打下基础。
甚至他选择“解密学者”途径,都在勒菲弗尔的计算和引导之中!
所有的巧合,都不是巧合!
所有的牺牲,都早有预谋!
勒菲弗尔从一开始,就知道林恩是“变量”,就知道他需要接触机械灵界的力量。
他收留林恩,教导他,保护他,最终牺牲自己,都是为了将林恩推向这条既定的道路,去完成某个他未能完成的使命!
“观测结论:目标‘勒菲弗尔’行为模式符合‘守护者’阵营特征。
其牺牲行为并非单纯保护,而是经过精密计算的‘投资’与‘引导’,旨在将‘变量’林恩与‘机械灵界’权限进行绑定。
其部分意识碎片或信息残留仍存在于祭礼书中,持续产生影响。”
冰冷的声音无情地剖析着真相。
林恩的灵魂剧烈震颤着,巨大的冲击让他几乎无法思考。
原来……一切都是计划好的。
那个看似冷漠,却给了他一线生机的老人,早已将他的死亡也纳入了计划之中。
自己一路走来的挣扎、成长、甚至是每一次看似自主的选择,背后都有着一只早已逝去的手在推动。
这是一种被算计的愤怒,还是一种得知真相后的悲凉,或者,是对那份沉重如山的期望感到窒息!
复杂的情绪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
就在这观测即将深入,试图进一步探究祭礼书深处隐藏的秘密时——
嗡!!!
一声极其尖锐、充满警告意味的噪音,猛地插入了这冰冷的观测空间!
林恩眼前的“真实回响”画面剧烈地扭曲、闪烁,如同受到严重干扰的电视信号!
那齿轮合成的观测者声音也出现了一丝急促的波动:“警告!检测到高优先级外部干扰!来源:缄默机械堡‘静默权杖’协议!”
“观测受到强力屏蔽!连接不稳定!”
“尝试稳定频道……失败……”
“强制终止本次‘真实回响’观测!数据存档……”
眼前的幻象和冰冷的声音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
林恩感觉自己的灵魂被猛地“扔”回了身体,强烈的眩晕和呕吐感再次袭来!
他猛地从吊床上弹起,趴在床边剧烈地干呕起来,额头布满冷汗,脸色苍白如纸。
“喂!小子!你怎么了?”
老瘸腿吓了一跳。
卡洛斯也皱紧了眉头,警惕地看向四周:“怎么回事?刚才好像有一股很奇怪的灵能波动……”
林恩喘着粗气,艰难地抬起头,眼神中还残留着震撼和混乱。
缄默机械堡……他们竟然无意中干扰了观测者的观测。
用那个什么“静默权杖”协议。
是巧合、还是……
他猛地想起,勒菲弗尔最后覆盖坐标信息的,就是官方的通讯频道。
难道缄默堡一直能监测到那个坐标。
他们之前的追捕,不仅仅是因为银镜和污染,更是因为勒菲弗尔留下的这个坐标。
无数的疑问和混乱的思绪充斥着他的大脑。
但有一点无比清晰。
勒菲弗尔的牺牲,远比他想象的更加深沉和复杂。
他所背负的,也远比想象的更加沉重。
未来的道路,依旧迷雾重重。
而观测者,虽然被暂时干扰,但那份契约依旧存在。
他们迟早会再次降临。
他看了一眼窗外无尽的海域,又摸了摸胸口的徽章和贴身收藏的祭礼书。
眼神中的迷茫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的坚定。
无论真相如何,无论前路多么艰难,他都必须走下去。
为了生存,也为了那份沉重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