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林强跟舒欣打了声招呼，便按照老张指点的方向，找到了位于松岗街口的“顺利达驾校”。这驾校门面不大，一块有些褪色的蓝色招牌挂在墙上，玻璃门上贴着“学车优惠”、“包教包会”的红字贴纸。门口的空地上，一辆看起来饱经风霜的白色捷达教练车停在那里，车身喷着醒目的“顺利达”字样和电话号码。
推门进去，一股混杂着烟味、汗味和旧报纸味道的气息扑面而来。一个小小的接待厅，墙上挂着手写的学费价目表和学车流程，几张塑料椅子靠墙摆放。一个穿着泛黄t恤、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正靠在柜台后打电话，嗓门很大：“……你放心咯！在我这里学，保证你一次过！不过你要请教练饮茶啊！”
见到林强进来，他匆匆挂了电话，脸上堆起生意人惯有的热情笑容：“靓仔，学车啊？找我们顺利达就对了！价格公道，教练靠谱！”
林强点点头，目光扫过墙上的价目表——c照，2800元。“我朋友老张介绍过来的，就是卖电脑配件那个。”
“哦！张老板啊！熟人介绍，没问题啦！”男人（看来他既是老板也是教练）笑容更盛，从抽屉里拿出一张表格，“填个表，交钱，过两天就可以安排你体检、考文科（理论考）了。”
林强接过表格，坐在塑料椅上开始填写。姓名、性别、身份证号……当填到“工作单位”时，他犹豫了一下，最终端端正正地写下了“强欣数码”四个字。看着这四个字，他心里莫名升起一股底气，仿佛这个小小的柜台，已经是他通往更大世界的起点。
交钱的时候，林强数出二十八张百元钞票，心里还是稍微紧了一下。这差不多是柜台好几天的纯利润了。但想到章若英的话，还有她那辆帕萨特，他咬了咬牙，把钱递了过去。
“好！爽快！”教练麻利地开好收据，递给林强，“我叫刘永强，叫我刘教练就行。回去看看交通规则那本书，等电话通知你去考试。包你很快拿到驾照，到时候自己开车，不知几威水（多神气）！”
走出驾校，下午的阳光有些刺眼。林强捏着那张薄薄的收据，感觉像是握住了一张通往新阶段的入场券。他回头看了看那辆破旧的教练车，心里想的却是未来自己开着新车，载着货物，或者载着……章若英那样的客户，穿梭在深南大道上的场景。
……
回到柜台时，已是傍晚。舒欣正在招呼一个来下载歌曲的顾客，见到林强回来，用眼神询问了一下。林强朝她点点头，比了个“搞定”的手势。
等到顾客离开，舒欣才轻声问：“报好了？”
“嗯，顺利达，老张推荐的那家。学费两千八。”林强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地揉了揉胸口，仿佛那笔钱的重量还在。
“两千八……”舒欣轻声重复了一遍，这个数字对他们来说不算小。但她没多说什么，只是问，“教练人怎么样？”
“嗓门挺大，看着挺实在，说包教包会。”林强拿起水杯喝了一大口水，“过两天通知考理论，我得抓紧看看书了。”他说着，就从随身带着的包里翻出那本驾校发的、页面泛黄的《机动车驾驶员交通法规与相关知识》，就着柜台的灯光翻看起来。
舒欣看着他专注的侧脸，那神情和他当初熬夜研究电路图、调试mp3时一模一样，只是现在，他钻研的不再是具体的技术，而是另一种“规则”——一种能让他更快融入某个圈子的通行规则。她默默地整理着柜台，将数据线一圈圈绕好，将mp3按型号排列整齐。这些细致、琐碎的工作，曾经是他们共同奋斗的全部，如今却似乎只是他宏大蓝图里一个微不足道的注脚。
城市的夜晚再次降临，喧嚣依旧。柜台里，林强在啃交规，舒欣在默默理货。两人近在咫尺，却仿佛处在两个不同的频率。一个在背诵着“路口让行规则”，心里想着的是风驰电掣的未来；一个在清点着当日的流水，心里盘算着下个月的房租和开销。那本崭新的交规书，像一块小小的界碑，无声地立在两人之间。
……
接下来的日子，林强的生活节奏明显加快了。只要柜台前的顾客稍显稀疏，他便会将那一摞账本和进货单往舒欣面前轻轻一推，语气带着不容商量的急切：“舒欣，这边你先照看一下，我约了刘教练练车。”
舒欣总是点点头，轻声应一句：“好，路上小心。”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融入街口熙攘的人流，她便会收回目光，继续埋首于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和单据里。柜台仿佛成了她一个人的阵地，安静，却也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孤寂。
练车场在远离城区的偏僻地带，每次林强都需要先走到街口的报名点，和其他几个学员一起，挤进刘教练那辆充满汗味和汽油味的破旧捷达，一路颠簸着前往。练车场空旷，地面画着模糊的标线，几辆同款的教练车在笨拙地重复着倒车入库、侧方停车。
起初，林强手握方向盘时十分紧张，手脚配合僵硬，被刘教练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吼得满头是汗：“睇位啊靓仔！睇后视镜！方向盘打快滴！（看位置啊帅哥！看后视镜！方向盘打快点儿！）”但几次下来，他渐渐找到了感觉。控制离合器让车辆平稳起步，看着后视镜调整倒车角度，那种对机械的掌控感，让他着迷。他发现自己在这方面似乎有点天赋，比同车的一些学员上手更快。每一次成功地将车稳稳倒入库中，他都会获得一种小小的、扎实的成就感。这不仅仅是学一项技能，更像是在演练着对某种新生活的掌控。
……
这天下午，林强刚结束一场练车，浑身汗津津地回到柜台，还没来得及喝口水，章若英的电话就来了。
“林强，现在方便吗？跟我去趟龙华，见个做机顶盒的客户，他们有个新项目需要用到电源管理芯片。”因为林强之前就是技术出身，章若英只要有新客户都会尽量带上他一起。
“方便，章总！我马上过来。”林强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应承下来。他匆匆用毛巾擦了把脸，换上一件干净的衬衫，对舒欣交代了一句：“章总那边有个客户要见，我去一下。”
舒欣看着他迅速整理仪容的样子，那句“你刚练完车，不休息一下吗？”在喉咙里转了一圈，最终还是化作了简单的两个字：“去吧。”
林强赶到约定地点时，章若英那辆红色的帕萨特已经静静地停在路边。他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车内凉爽的空调和淡淡的香水味瞬间驱散了外面的燥热与他的疲惫。
章若英今天穿着一身浅灰色的丝质衬衫和西裤，显得干练而优雅。她熟练地挂挡起步，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驶出一段距离后，她似乎才注意到林强额角未干的汗迹和身上隐约的汽油味，随口问道：“怎么样，驾照学得还顺利吗？”
林强正襟危坐，听到问话，立刻转过身，带着几分汇报工作般的认真答道：“挺顺利的，章总。科目一已经过了，现在在练科目二，倒车入库差不多找到感觉了。”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上了在驾校被教练肯定后的那点小自豪。
章若英目视前方，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意：“嗯，不错。男人学车是得快一点。等你会开了，”她语气顿了顿，像是随口一提，又带着点意味深长，“以后见客户、跑工厂，效率能高很多。说不定，到时候我这辆车，你也可以帮着开一段。”
她的话语轻柔，却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在林强心里漾开层层涟漪。帮她开车？这意味着更进一步的信任，更紧密的联系，甚至是某种……踏入她更私密生活空间的许可。他心头一热，连忙表态：“我一定尽快学好，拿到驾照！”
接下来的路程，林强的话比平时少了一些。他不再仅仅是被动地坐着，目光开始不由自主地追随着章若英操控车辆的动作——她如何轻巧地换挡，如何平稳地刹车，如何精准地判断车距。他仿佛一个见习水手，在默默观察着老船长的每一个指令。窗外是不断后退的街景，车内是令人安心的沉默与香水味。林强恍惚觉得，这个狭小的移动空间，正载着他驶向一个与松岗柜台、与破旧驾校截然不同的，更成熟、更高效，也更具诱惑力的世界。
他甚至开始想象，不久的将来，自己握着方向盘，载着章若英，穿梭于深圳各个工业区的情景。那个画面，光是想一想，就让他心潮澎湃，连掌心都微微发热。而此刻坐在副驾驶位上的他，仿佛已经提前触摸到了那个未来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