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擦过岩壁,陈浔的脚步没有停。他背着澹台静,在荒漠边缘前行,肩头的旧疤被汗水浸得发烫,每走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铁板上。
十步之后,她在他背上忽然抽搐了一下。
陈浔立刻察觉,脚步一顿,左手下意识扶住她的腿弯,低声问:“怎么了?”
没有回应。
他侧头去看,只见一缕黑血从她唇角溢出,顺着下巴滑落,滴在他肩头那道青衫客留下的剑疤上。血一沾皮肉,竟发出轻微“嗤”声,像是腐蚀之物。
紧接着,她裸露的手臂上浮现出细密裂纹,如干涸的土地般蔓延至脖颈,皮肤下隐隐透出暗紫脉络。
“七日……”她终于开口,声音微弱却清晰,“最多七日。”
陈浔瞳孔一缩,脚下一沉,整个人几乎跪倒。他咬牙撑住,将她放下来靠在一块风蚀岩上,伸手去探她脉门。
指尖刚触到她手腕,就被她反手推开。
“别碰我。”她说。
陈浔僵住。
“去天下山。”她仰着头,蒙眼绸带在风中轻颤,“告诉长老会……我已经死了。”
话音落下,她又咳出一口黑血,这次溅在沙地上,竟让周围的枯草瞬间焦黑蜷缩。
陈浔盯着那片焦土,喉咙里滚出一声冷笑:“你说什么?让我去报你的死讯?然后呢?等他们放松戒备,再派更多人来杀你?”
“这是唯一的活路。”她声音平静,“双生咒因血脉相连而生,若一方已死,压制之力便会松动。我能借机断契,哪怕只剩一口气,也有机会逃出来。”
“我不信。”陈浔一把将她背起,动作粗暴却不失稳当,“情石洞才是解蛊的地方,不是葬身之地。”
他迈步就走,脚步沉重却坚决。
可刚走出三步,背后猛然一滞——一股血气凭空凝成符纹,在空中一闪即没。陈浔浑身经脉骤然收紧,像是被无数根针同时刺入要穴,双腿一软,险些跪地。
“你干什么!”他怒喝。
“你若不从,我便自断心脉。”她伏在他背上,气息微弱,却字字如钉,“我不想死在你怀里,也不想看你为我死在路上。”
陈浔喘着粗气,额角青筋跳动。他知道她能做到。她曾以精血化凤,焚尽百敌;也曾撕开族规纸页,斩断过往。她不是在威胁,是在用最后的力量逼他做出选择。
“玉簪。”她抬起手,指尖颤抖着从发间拔下那根白玉簪,塞进他掌心。
冰凉的触感让他心头一震。
“持它见长老会副座,说是圣女遗物。他们会查证,会犹豫,会开会商议……只要拖延一日,我们就多一分机会。”
“我不走那条路。”陈浔攥紧玉簪,指节发白,“你要死,我也陪你死。但我不替你送假消息,不去演这场戏。”
她没再说话,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那口气息拂过他耳侧,像是一生中最柔软的一次告别。
大地忽然震动。
脚下沙土裂开缝隙,一道深沟自两人之间炸现,直延伸向远方。裂缝中涌出暗红雾气,带着腐腥之味。几株枯草从中钻出,瞬间扭曲成灰。
飞鸟掠过上空,忽然哀鸣坠地,羽翼焦黑如炭。
“地脉……排斥我。”她低语,“它认出了我的血脉,视我为异类。”
陈浔一脚踏过裂缝,青冥剑拄地支撑,硬生生架着她跨过去。沙石崩塌,他左腿旧伤崩裂,血顺着裤管流下,在沙地上拖出断续的红痕。
又一道裂痕在前方炸开,横亘五丈宽,深不见底。
他停下,喘息粗重。
身后,更多的震动传来,大地像一张正在撕裂的皮,不断翻卷、塌陷。远处孤峰轮廓模糊,仿佛整片荒野都在驱逐他们。
“放下我。”她突然说。
“不行。”
“陈浔。”她叫他名字,第一次没有加任何称谓,“听我说。活着,比尊严重要。”
“你也说过,真心相守者方可共承双生咒。”他抬头看天,风沙迷眼,却不肯闭一下,“那我现在就要守住它。不是靠谎言,不是靠假死,是靠走到最后。”
他转身,不再往西门方向,而是调头斜切,朝着西北狂沙深处奔去。
“情石洞才是出路!”他吼出这句话,声音撕裂风沙。
每一步都像在刀尖上行走。地裂追着他脚步蔓延,青冥剑一次次拄地稳住身形。他背上的人越来越轻,呼吸微弱到几乎感觉不到,唯有那抹黑血不断从嘴角渗出,染红了他的衣领。
不知过了多久,他冲进一片碎石谷地,四周岩壁高耸,勉强挡住部分风沙。他靠着石壁滑坐下去,大口喘气,才发现自己左手一直死死攥着那根玉簪,掌心已被棱角划破,血混着汗滴落在簪身上。
他低头看她。
她双眼紧闭,脸上裂纹更深,唇色发青,只有胸口还有一丝微弱起伏。
可就在他准备起身再走时,她忽然抬起手,指尖在他手臂上轻轻一点,又划了个半圆,最后指向左侧岩壁后的狭道。
那是避开追击路线的标记——她还在用残存神识为他引路。
陈浔咬牙,将她重新背好,站起身。
刚迈出一步,脚下大地猛然塌陷半尺,沙尘腾起。他踉跄一下,青冥剑插入地面稳住身体,却发现剑柄上的布条已被汗水与血浸透,滑腻难握。
他用牙齿咬住布条一角,双手用力缠紧,重新握住。
再抬头时,风沙更烈,天色昏黄如锈。
他踏上狭道,身影逐渐被沙幕吞没。
最后一片碎石坡上,一滴血从他肩头落下,砸在干裂的地表,瞬间被吸尽。地缝深处,传来一声极轻的断裂声,像是某种古老契约,在命运的重压下,开始出现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