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冷气顺着门缝爬上萧然的脚踝,像是无数冰冷细小的手。
城南殡仪馆的后库,比他想象中还要寂静,空气里弥漫着福尔马林和一种若有似无的焚香混合的怪味。
小绿提供的三维结构图在他视网膜上闪烁着幽蓝色的光,精确地标注出每一个监控探头的死角和巡逻保安的移动路径。
他像一只滑入深水的夜猫,悄无声息地绕过一排排冰冷的金属架,最终停在了一个独立的冷藏柜前。
柜门上没有标签,只有一个用记号笔画的潦草的叉。
萧然没有犹豫,拉开了柜门。
一股更为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其中夹杂着一丝微弱的,类似于荞麦的香气。
柜子里空空荡荡,只在正中央摆着一个朴素的白瓷碗。
碗里,是半碗已经凝固的冷面,面条根根分明地浸泡在汤汁里,而那汤,却不是寻常的清亮,而是如墨汁般浓稠,泛着诡异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暗色。
就在他伸出手准备端起那碗面的瞬间,一个沙哑如枯木摩擦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这面,碰不得。”
萧然猛地回头,只见一个佝偻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后库的入口。
那人拄着一根看不出材质的黑色拐杖,半边脸隐在阴影里,只有一只浑浊的眼睛在昏暗中透着一丝精光。
是骨爷。
他怎么会在这里?
“吃了它,”骨爷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一步步走近,拐杖笃笃地敲击着地面,每一下都像是敲在人的心上,“就得把他们临死前最后一口气里的恨,全都尝一遍。”
萧然的目光回到那碗墨色的冷面上,嘴角却勾起一抹讥讽的冷笑。
“恨?”他低声自语,像是说给骨爷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我见得多了。外卖app里那些差评的恨,比这浓多了。”
话音未落,他不再有丝毫迟疑,端起碗,用手指捻起一根面条,在骨爷骤然收缩的瞳孔中,猛地送入口中。
冰冷,坚硬,没有丝毫味道。
但在面条触碰到舌尖的刹那,萧然的大脑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炸雷,轰然炸开!
无数血腥、绝望的画面疯狂涌入他的意识。
他看到一个男人在烈火中挣扎,皮肤被烧得滋滋作响,嘴里却在咒骂着骗走他所有积蓄的商业伙伴;他看到一个老人躺在病床上,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天花板,无声地控诉着那些从未出现过的子女;最后,所有的画面定格在一片漆黑的泥土中。
一个年轻的女人被活生生埋入地下,她疯狂地用指甲抠挖着坚硬的泥土,指甲翻卷,鲜血淋漓,嘴里发出的不是求饶,而是带着血泡的嘶喊:“我儿子……我儿子还没放学……”
“呕——”
强烈的反胃感直冲喉咙,萧然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剧烈地干呕起来。
那些不属于他的记忆,那些极致的怨恨,像烙铁一样烫在他的灵魂深处。
“你疯了?!”一道清冷的喝声传来,冷月心不知从何处冲了进来,一把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这是‘罪业反噬’!你怎么敢直接吞下!”
萧然浑身颤抖,冷汗浸透了衣背,但他猛地抓住冷月心的手臂,双眼赤红,声音因激动而嘶哑:“我看到了……我看到了!”他喘着粗气,强忍着脑海中翻腾的痛苦,“第八个目标,是城北孤-儿院的院长,张承德!他表面是个大善人,背地里……背地里一直在贩卖院里的孩子!”
冷月心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警方有证据,”萧然的声音急促而肯定,“但被一个叫‘王总’的权贵压了下来,所有的线索都断了!”
他话音刚落,小绿的虚拟界面在他眼前迅速展开,一行行数据飞速刷新,最终生成了一条清晰的时间线:“目标:莫问天。行动时间:子时三刻。行动地点:城北乱葬岗,偏东第七块无名碑。”
时间,不多了。
就在萧然准备动身的瞬间,一道更轻的脚步声在他们身后响起。
一个穿着素色旗袍的身影悄然浮现,她如同从阴影中走出的水墨画,正是墨娘。
她的神情哀婉,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木盒。
“他今晚要写第八笔了。”墨娘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一丝无法化开的悲戚,“我劝不动他。”
她打开木盒,里面是一盒红得近乎发黑的胭脂膏,散发着奇异的香气。
她将盒子递到萧然面前:“如果你真的想阻止他,而不是杀了他,就把这个抹在他的笔尖。”
“这是什么?”萧然盯着那盒朱砂脂,感到一种莫名的心悸。
“它能暂时封住‘判官笔’里的杀意。”墨娘的眼神飘向远方,仿佛穿透了殡仪馆的墙壁,看到了那个即将行刑的身影。
萧然接过盒子,抬头直视着她:“你爱他?”
墨娘的身体微微一颤,没有回答。
她只是深深地看了萧然一眼,转过身,缓缓走入来时的阴影,只留下一句轻得像叹息的话语。
“他写的每一个字,都是哭着落下的。”
乱葬岗的风,带着一股坟土的腥气。
萧然骑着他的电驴在崎岖的山路上狂飙,车灯划破浓重的黑暗。
然而,就在距离乱葬岗还有数百米时,小绿的警报声突然在耳边尖锐地响起:“警告!检测到高能锁定——‘冷面锁魂’仪式已启动!周边区域能量场正在被扭曲!”
几乎在同一时间,电驴发出一阵电流的哀鸣,车灯闪烁了几下,噗地一声彻底熄火。
车子失去了动力,在惯性下向前滑行了一段距离后停了下来。
萧然跳下车,惊愕地发现,前方的地面上,无数比发丝还细的符文正在泥土中缓缓浮现,它们扭曲、盘绕,组成一个个模糊的“差”“烂”“慢”字样,赫然是他在差评中见过的那些怨念的具象化!
这些“差评符文”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形结界,将整个乱葬岗笼罩其中。
“是禁武结界!”小绿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常规物理手段已失效!宿主,建议立刻使用‘非武道媒介’进行干扰!”
非武道媒介?
萧然脑中灵光一闪,猛地伸手入怀,掏出了那张被他烧了一半、用来追踪怨气的“饿了么优惠券”残片。
就是这个!
它既是因果的起点,又不属于任何常规的武器或法器。
他不再犹豫,双手飞速翻飞,将那张残破的优惠券折成了一只歪歪扭扭的纸鹤。
他将纸鹤托在掌心,对着乱葬岗的方向,猛地吹了一口气。
纸鹤没有飞起,而是在他掌心燃起了一捧幽绿色的火焰!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绿色的火焰仿佛拥有生命,竟引动了地下无数被遗忘的残魂。
乱葬岗中,七座不起眼的孤坟突然震动起来,七股灰烬般的烟气从坟中升腾而起,在空中凝聚成七个模糊的人形。
他们齐齐转向结界中心,发出了震动夜空的齐声高呼:
“我等沉冤,愿作此证!”
话音落下,七道灰烬人影瞬间融入那捧绿焰。
火焰冲天而起,在空中汇聚成一个巨大无比、笔画苍劲的篆字——“无罪”!
“轰——!”
“无罪”篆字如同一颗陨石,轰然撞向地面上的差评符文结界。
刹那间,光芒爆闪,无数符文哀鸣着寸寸崩裂,整个禁武结界如同被打碎的玻璃,轰然瓦解!
结界破开的瞬间,萧然看到了那个身影。
乱葬岗中心,第七块无名碑前,一个白发狂舞的男人正手持一支黑色的毛笔,笔尖悬停在半空,似乎正要落下。
正是莫问天。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执笔的手微微一顿,猛地转身望来,眼中是滔天的怒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愕:“你是什么人?竟敢扰乱天罚?”
萧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迎着他杀人般的目光,一步步走上前,将手中那只剩下半碗的冷面举了起来,墨色的汤汁在碗中微微晃动。
“我不是来阻止天罚的。”萧然的声音在呼啸的山风中清晰无比,“我是来问你,是谁,给你判别人罪与罚的权力?”
“律法不公,我便代天执刑!”莫问天怒喝一声,不再废话,手腕一抖,判官笔的笔尖在空中划过一道凌厉的黑线,一道凝如实质的黑芒撕裂空气,直取萧然的心口!
千钧一发之际,萧然没有闪避。
他一把抓过随身携带的那块星纹布,将墨娘给他的那盒朱砂脂狠狠抹在布上,迎着黑芒甩了出去!
星纹布如同一面盾牌,精准地撞上了判官笔的笔尖。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声沉闷的震响。
莫问天的判官笔剧烈地震颤起来,笔身上那些古老的纹路忽明忽暗。
紧接着,一滴暗红色的液体,从坚硬如铁的笔尖上,缓缓滴落下来。
那不是墨,是血。
笔,竟然流血了。
小绿的提示音适时响起:“检测到‘执刑者意志动摇’,‘赦罪残页’已激活。”
也就在这时,数十公里外,城北孤儿院三楼的院长办公室窗口,一道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的影子,正无声无息地,缓缓逼近……
风,更大了。
乌云彻底压顶,沉甸甸地悬在乱葬岗上空,风中传来潮湿的腥气,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莫问天怔怔地看着自己流血的笔,而萧然则低头看着那滴笔尖血,不偏不倚地落入了他手中的那半碗冷面里,在墨色的汤汁中,晕开一圈微不可见的涟漪。
这碗盛满了死者之恨的冷面,此刻,似乎有了新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