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比我，更绝望。”
陆深的话音在咖啡厅静谧的角落缓缓落下，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江晚心中激起了惊涛骇浪，表面却只能强作平静。她放在桌下的手死死攥紧，指甲几乎嵌进肉里，用疼痛来维持着脸上那副脆弱而困惑的表情。
“更……绝望？”她重复着，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什么意思？陆深，你到底知道什么？傅寒霆他……到底做了什么？”
陆深看着她那双泫然欲泣、仿佛将他视为唯一浮木的眼睛，镜片后的目光复杂地闪烁了一下。有怜悯，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挣扎，但更多的是一种即将摊牌的、近乎冷酷的决绝。他沉默了片刻，仿佛在下定某种决心，然后，缓缓地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个黑色皮质证件夹。
他没有立刻打开，只是将那证件夹放在咖啡桌上，用修长的手指轻轻推到了江晚的面前。动作很轻，却带着千钧的重量。
“在告诉你我所知道的事情之前，晚晚，”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却褪去了那层惯常的、仿佛能包容一切的暖意，多了一种公事公办的疏离与郑重，“我想，你需要先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江晚的目光落在那枚黑色的证件夹上，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攫住了她。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冰凉，缓缓打开了那个证件夹。
里面，是一枚熠熠生辉的徽章，和一张带有照片的证件。
徽章的设计简洁而充满力量感，环绕着橄榄枝与星辰的图案中心，是清晰的“INtERpoL”字样。
证件上的照片，是陆深。依旧是那张温文尔雅的脸，但眼神却锐利如鹰，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属于执法者的坚毅与冷峻。姓名：陆深。隶属机构：国际刑事警察组织，金融犯罪与洗钱调查科。
国际刑警！
江晚的呼吸骤然停滞，大脑有瞬间的空白。她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对面那个仿佛瞬间变得陌生的男人。那个五年来在她身边扮演着温柔守护者、深情追求者的男人，竟然是……国际刑警？！
“你……你是警察？”她的声音干涩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艰难挤出来的。
“是。”陆深坦然承认，他收起了证件，目光平静地迎上江晚震惊而混乱的视线，“我潜伏在傅氏和你的身边，最初的、也是最主要的任务，就是调查‘蝮蛇’财团通过傅氏集团进行跨国洗钱和非法技术转移的犯罪证据。”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陈述事实的冷静，却像一把冰冷的匕首，剖开血淋淋的真相：“而接近你，江晚，或者说，接近‘幽灵’，最初确实是我的计划之一。‘幽灵’神出鬼没，能力非凡，是追踪‘蝮蛇’网络踪迹、获取关键电子证据的最理想突破口。”
尽管心中早已有所猜测，但当亲耳听到陆深如此直白地承认最初的“利用”，江晚还是感觉到一种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了全身。她感觉自己像一个彻头彻尾的傻瓜，这五年来，她竟然将一条潜伏的鳄鱼，当成了可以依赖的温顺港湾！
“所以……从一开始，就是一场戏？”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飘，带着一种空洞的回响，“那些巧合的相遇，那些恰到好处的帮助，那些所谓的关心和爱意……全都是你为了任务，精心设计的骗局？”
陆深看着她瞬间惨白的脸色和眼中碎裂的光芒，沉默了一下。那双总是含着温柔笑意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流露出了一丝……可以称之为愧疚的情绪。
“不完全是。”他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一些，“最初是任务，是手段。但晚晚，人是感情动物。在接近你的过程中，我看到了你的坚韧，你的智慧，你在绝境中挣扎求生的勇气，还有你对孩子们毫无保留的爱……我无法控制地被你吸引。”
他向前倾身，试图去捕捉江晚回避的目光，语气带上了一丝急切和真诚：“我是真的爱上了你。这份感情，早已超出了任务的范畴。我无数次想要告诉你真相，但我不能！我的身份是绝密，一旦暴露，不仅前功尽弃，更会给你和孩子们带来灭顶之灾！‘蝮蛇’的残忍，你我都清楚！”
江晚猛地挥开了他试图靠近的手，像是被毒蛇碰到一般。她胸口剧烈起伏，眼中充满了被背叛的愤怒和讥诮：“爱我？陆深，你的爱就是一边说着甜言蜜语，一边眼睁睁看着‘蝮蛇’绑架我的孩子？你的爱就是在我最痛苦、最无助的时候，还在不停地向我暗示傅寒霆的‘罪行’，加深我们之间的裂痕？！这就是你爱一个人的方式吗？！”
面对江晚尖锐的指控，陆深的脸上掠过一丝痛苦，但他并没有否认。他深吸一口气，重新坐直身体，语气恢复了那种带着沉重压力的冷静：“绑架孩子的事情，我很抱歉。当时的行动部署出现了意外，我无法在确保孩子们绝对安全的前提下进行干预。至于傅寒霆……”
他再次停顿，目光锐利地看向江晚，仿佛要穿透她所有的防备：“我之所以一再提醒你，是因为有充分的证据表明，傅寒霆并非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无辜！他很可能为了傅氏集团的某些巨大利益，在某些事情上，对‘蝮蛇’通过傅氏进行的洗钱活动，选择了默许，甚至……是某种程度的合作！”
“你胡说！”江晚下意识地反驳，尽管心底因为傅寒霆昏迷中的呓语和那条神秘短信而早已埋下怀疑的种子，但她绝不允许自己在这个刚刚被证实是骗子的男人面前，流露出对傅寒霆的维护。
“我有证据。”陆深的声音不容置疑。他拿出一个平板电脑，快速操作了几下，调出几份经过处理的文件截图，再次推到江晚面前。
“你看这几笔，”他指着屏幕上高亮标记出的、异常复杂的资金流向图，“这是通过我们在‘蝮蛇’内部线人获取的部分信息，结合傅氏近五年的部分海外项目账目对比。这几笔高达数十亿的资金，名义上是傅氏在海外的基础设施投资，但最终都流向了‘蝮蛇’控制的空壳公司，完成了洗白。而所有这些项目的最终审批人，都是傅寒霆。”
他又调出另一份资料：“还有这个，傅氏旗下一家子公司，曾向一个与‘蝮蛇’关系密切的‘研究机构’，输出了几项被严格管控的、可用于军民两用的边缘技术专利。虽然手续看似完备，绕开了最严格的审查，但背后的推动力，以及最终利益的流向，都指向了傅寒霆的默许。”
陆深抬起头，看着江晚越来越苍白的脸，一字一句地说道：“傅寒霆是个精明的商人，他不可能对这些流向和最终用途一无所知。唯一的解释是，他为了换取‘蝮蛇’在某些领域的支持，或者是为了避免‘蝮蛇’对傅氏造成更大的直接冲击，而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用这种‘合作’来维持一种危险的平衡。”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怜悯：“晚晚，你仔细想想，五年前，你正是因为深入调查傅明辉的账目，触及了这些隐藏在深处的资金链，才招来了杀身之祸。而傅寒霆，他当时真的完全被蒙在鼓里吗？还是说，他为了保住傅氏，或者说，为了保住他与‘蝮蛇’之间那不能见光的‘平衡’，顺势而为，甚至……推波助澜？”
“别说了！”江晚猛地打断他，心脏像是被无数只手撕扯着，陆深的话如同最锋利的针，一根根扎进她最脆弱、最不愿面对的疑点之上。傅寒霆与“蝮蛇”高管是校友，那条“她永远不该知道”的短信，他昏迷中提到的“资料”……这一切，难道真的指向那个她最恐惧的可能性？
看着她濒临崩溃的样子，陆深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他知道，有些真相，必须由她亲自揭开。他默默地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个厚厚的、没有任何标识的牛皮纸档案袋，轻轻地，放在了那个代表着国际刑警身份的证件旁边。
“晚晚，”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完成使命后的疲惫，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悲伤，“我知道你现在很难接受。我利用了你，这是我的错，我无可辩驳。但这个……”
他的手指在那档案袋上停顿了一下，仿佛那里面装着的是潘多拉的魔盒。
“这是我所能动用的权限范围内，能够交给你的、关于五年前那艘游轮事件的全部相关资料副本。里面包括了一些当时未被采纳的旁证、部分当事人的背景调查、以及……一些可能指向另一个版本‘真相’的线索碎片。”
他抬起眼，目光深邃地望进江晚混乱而痛苦的眼底。
“看完这里面的东西之后，你再决定，到底应该相信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