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耀集团的风暴在外部世界持续发酵,调查、清算、切割、股价震荡……一系列连锁反应搅动着娱乐圈的浑水。
但这一切喧嚣,似乎都被幸州老城厚重的青石板和湿润的江风过滤掉了,传达到沈屿耳边的,只剩下林怀远偶尔通报进展的平静声音。
沈屿的生活节奏没有丝毫改变。依旧是晨起锻炼,上午看书或整理渔具,下午雷打不动地出门钓鱼。
他最近迷上了幸江一条不起眼的支流——清溪。清溪水浅流急,两岸竹林掩映,环境极为幽静,鱼种虽不如主江丰富,但胜在清净,极少有人打扰。
这天下午,天空阴沉,似有雨意。沈屿骑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都响的旧自行车,车把上挂着渔具包,慢悠悠地蹬往清溪。
刚在溪边一块平整的大石头上坐定,挂好鱼饵,还没甩竿,就听到身后竹林小径传来一阵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还夹杂着粗重的喘息。
沈屿没有回头,依旧专注地看着水面。脚步声在他身后不远处停下,然后,是“噗通”一声闷响,像是有人重重跪在了地上。
“沈……沈先生!求求您!高抬贵手!放过我们星耀吧!”
一个带着哭腔、又急又怕的男声响起,带着明显的颤抖。
沈屿这才缓缓转过头。只见一个浑身名牌、但此刻头发凌乱、脸色惨白、西装裤膝盖处沾满泥土的年轻男子,正跪在离他几步远的泥地上,不是别人,正是星耀集团的太子爷,蒋俊豪。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穿着黑西装、想扶又不敢扶的壮汉,应该是保镖,此刻也一脸惶恐地低着头。
沈屿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在看一块溪边的石头。他没有说话,只是这么静静地看着。
蒋俊豪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冷汗直流,带着哭腔继续哀求:“沈先生!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猪油蒙了心!不该打肖小姐的主意!更不该让人去打扰您!求您跟林主任说句话!给我们星耀一条活路吧!再查下去,集团就完了!我爸……我爸他气得都住院了!”
他一边说,一边用力磕头,额头沾上了泥水,显得狼狈不堪。哪还有半点平日里嚣张跋扈的太子爷模样。
沈屿依旧沉默,目光从蒋俊豪身上移开,重新投向潺潺的溪水。
他拿起鱼竿,手腕一抖,鱼线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鱼饵悄无声息地落入溪流中心。
蒋俊豪见沈屿不理他,更加慌乱,跪着往前蹭了几步,几乎要抱住沈屿的腿:“沈先生!您要打要罚,冲我来!只要您能消气,让我做什么都行!求您了!”
就在这时,沈屿手中的鱼竿猛地往下一沉!有鱼咬钩了!力道还不小!
沈屿不慌不忙,手腕沉稳,开始与水下之物周旋。他依旧没有看蒋俊豪,只是全神贯注地盯着水面,感受着鱼线传来的挣扎。
蒋俊豪和他的保镖都愣住了,呆呆地看着沈屿遛鱼。一时间,溪边只剩下哗哗的水声、风吹竹叶的沙沙声,以及鱼线被绷紧的嗡鸣。
几分钟后,一条银光闪闪、约莫两斤重的野生大鲫鱼被沈屿稳稳地提出了水面,在阳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鱼在钩上拼命扭动,水珠四溅。
沈屿没有像往常一样将鱼取下放入鱼护,而是依旧让鱼悬在半空,鱼钩还牢牢挂在鱼嘴上。他这才第一次正眼看向跪在地上的蒋俊豪,开口问道,声音平淡得像在问天气:
“你会游泳吗?”
蒋俊豪被这没头没脑的问题问得一懵,下意识地回答:“不……不会……”
“哦。”沈屿应了一声,然后指了指溪流中心,那条鱼刚才被钓起来的位置附近,“看到那丛水草后面那块露出水面的石头了吗?”
蒋俊豪顺着他的手指望去,溪流中心确实有一块半淹在水中的大石头,距离岸边大概有十几米远,水流看起来挺急。
“看到了……”蒋俊豪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这条鱼,”沈屿晃了晃还在挣扎的鲫鱼,“我本来想放它回去。但现在,它受了惊吓,钩也还没脱。你,游到那块石头旁边,把鱼钩取下来,再把它放回水里。这件事,就算过去了。违法的事,依法处理。我,不再追究。”
蒋俊豪和他身后的保镖都惊呆了!现在虽然是午后,但天气阴沉,水温很低!
而且蒋俊豪明确说了自己不会游泳!这十几米宽、水流湍急的溪流,对旱鸭子来说,跟鬼门关差不多!
“沈先生!这……这太危险了!少爷他不会水啊!”一个保镖忍不住出声。
沈屿看都没看那保镖,目光依旧落在蒋俊豪惨白的脸上,语气没有任何波澜:“这是你的选择。去,还是不去?”
蒋俊豪看着沈屿那双深不见底、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睛,又看了看冰冷湍急的溪水,浑身发抖。
他从小养尊处优,哪里受过这种罪?但一想到集团岌岌可危的局面,想到父亲躺在病床上的样子,他把心一横,牙关紧咬:
“我……我去!”
他哆哆嗦嗦地开始脱掉湿漉漉的西装外套和皮鞋,只剩下贴身的衬衫和裤子。两个保镖想拦又不敢拦,急得满头大汗。
蒋俊豪走到溪边,冰冷的河水漫过脚踝,刺骨的寒意让他打了个激灵。
他回头看了一眼沈屿,沈屿依旧面无表情地提着那条鱼。蒋俊豪一咬牙,踉踉跄跄地往溪流中心走去。
水越来越深,很快没过了大腿、腰部。水流冲击着他,让他站立不稳。他不会游泳,只能凭着本能,手脚并用地往前扑腾,呛了好几口冰冷的河水,咳嗽不止,样子极其狼狈。岸上的保镖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随时准备跳下去救人。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几乎是用爬的,蒋俊豪终于挣扎到了那块大石头旁,死死抱住石头,剧烈地喘息着,脸色青紫,浑身湿透,冻得直哆嗦。
沈屿这才不紧不慢地收线,将那条还在扑腾的鱼递到蒋俊豪手边。蒋俊豪颤抖着手,笨拙而又小心地取下鱼钩,然后将鱼放入水中。鱼儿一得自由,瞬间甩尾消失在深水中。
看着鱼游走,蒋俊豪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瘫在石头上,只剩下喘气的份。
沈屿收起鱼竿,开始整理渔具,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他对水中的蒋俊豪说:“上来吧。记住你说的话。”
然后,他推起自行车,头也不回地沿着来路,蹬车离开了。自始至终,没有再看蒋俊豪一眼。
两个保镖赶紧跳下水,连拖带拽地把几乎冻僵、惊魂未定的蒋俊豪弄上了岸,用带来的毛巾和外套把他裹紧。
回到市区酒店,蒋俊豪发起了高烧,但意识清醒后,他第一时间让手下给父亲蒋万昌报了信,只说了句:“沈先生……答应了。”
当晚,沈屿在骑楼里,给林怀远打了个电话。
“林先生,蒋俊豪今天来找过我了。”沈屿语气平淡。
电话那头的林怀远心里一紧:“他没对您怎么样吧?”
“没有。”沈屿简单地把下午溪边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道,“我跟他之间,私怨已了。他付出了代价。至于星耀集团违法乱纪的事,依法依规处理便是,不必因我而有所顾忌,也不必刻意加重。”
林怀远听完,沉默了几秒,心中百感交集。他没想到沈屿会用这样一种……近乎原始而又直指人心的方式来了结此事。
让一个不会水的纨绔子弟在冷水中挣扎受罪,这比任何言语的斥责或法律的恐吓都更能触及灵魂。
沈屿既表明了不再追究个人恩怨的态度,划清了界限,又坚守了“违法必究”的底线,分寸拿捏得极好。
“沈先生,我明白了。”林怀远的声音带着一丝敬意和如释重负,“您处理得……非常妥当。这样最好,既给了对方教训,也避免了后续不必要的纠缠。调查组那边会依法办事,该罚的罚,该改的改,绝不会姑息,但也不会超出法律框架。请您放心。”
挂了电话,林怀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沈屿的这个表态,等于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他既不用担心中间调停的为难,也不用担心沈屿这边不满意而节外生枝。
可以集中精力,依法依规处理好星耀集团的案子,达到整顿行业、以儆效尤的目的。这无疑是最好的结果。
他走到窗边,看着京城的夜景,心中对沈屿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这个年轻人,看似与世无争,但处事之老练、心性之通透、底线之分明,远非常人可比。难怪上面如此看重。
而此刻,幸州骑楼里,沈屿冲了个热水澡,煮了碗面条,坐在露台上,看着窗外淅淅沥沥下起来的夜雨。
下午溪边的那场闹剧,仿佛只是他钓鱼日常中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早已被他抛之脑后。
他关心的,是明天雨会不会停,清溪的水位会不会涨,还能不能钓到那样大的野生鲫鱼。
至于星耀的生死,蒋俊豪的狼狈,娱乐圈的风向……都随它去吧。
一尾鱼,一场冷水,恩怨两清。他的世界,依旧简单。窗外风雨再大,也吹不进他这一方心安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