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城的冬天,在《白头诗》引发的持续热潮中,缓缓走向尾声。街道上的冰雕在阳光下日渐消融,棱角变得圆润,却更添一种晶莹易逝的美感。
游客的热度未减,但沈屿的心,已如解冻的松花江水,开始向往更远的北方。
冰城文旅局的厚待,他心怀感激;“荣誉市民”的称号,他坦然接受。但内心深处,那个渴望独处、探索未知的“旅人”灵魂,始终在呼唤着他继续前行。
冰城的舒适与喧嚣,如同一处温暖的驿站,让他休憩良久,但终究不是终点。他向往的是更纯粹的寂静,更极致的风景,以及那种在陌生天地间重新找回自我的感觉。
他的下一个目标,是位于华夏神州最北端的漠城。那里是中国唯一有可能观测到极光的地方,虽然概率渺茫,但那份追逐“欧若拉女神”裙摆的浪漫与未知,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同时,他也想体验一下比冰城更寒冷的北国极地,在那里的冰封江河上,体验一番真正的“极限冰钓”。
决心已定,他便开始悄然准备。他没有声张,只是在离开前,通过旅馆老板娘,向冰城市文旅局转达了诚挚的谢意和告别的消息。
文旅局方面虽然不舍,但也理解这位“诗人旅人”的习性,没有强留,只是再三表示冰城永远是他的家,欢迎他随时回来,并贴心地为他提供了前往漠城的交通和防寒建议。
正月十五刚过,年味彻底散尽。一个清晨,天还未亮,沈屿便收拾好行装。
他的行李依旧简单,但御寒装备升级到了极致:可抵御零下五十度的加厚羽绒服、雪地靴、保暖面罩、雪镜,以及他那套宝贝钓具。
他拒绝了文旅局派车相送的好意,像来时一样,独自一人,背上行囊,踏着未消的积雪,走向火车站。
他选择乘坐普通的绿皮火车前往漠城。并非为了省钱,而是他想体验这种慢速交通工具所带来的、独特的时空感和旅途韵味。飞机太快,缺少过程;自驾太累,且冬季北疆路况复杂。
唯有火车,能让他静静地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的景色从繁华都市,逐渐过渡到无垠雪原,感受纬度与温度的渐变,体会那种“在路上”的漫长与真实。
他买的是软卧车票,一个相对安静独立的小空间。检票,上车,找到自己的包厢。
同包厢的是一位去漠城探亲的东北大爷,嗓门洪亮,热情健谈,得知沈屿是去旅游看极光的,便打开了话匣子,从漠城的气候讲到风土人情,从看极光的注意事项讲到当地特色美食,滔滔不绝。
沈屿安静地听着,偶尔点头回应,倒也并不觉得吵闹,反而觉得充满了生活气息。
火车缓缓启动,离开了灯火阑珊的冰城站,驶入了黎明前的黑暗中。沈屿靠在窗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城市光影,最终完全被沉沉的夜色和偶尔闪过的零星灯火所取代。
冰城的喧嚣与温暖,被迅速抛在身后,一种熟悉的、属于旅途的孤寂与自由感,重新将他包裹。
天光渐亮时,窗外的景色已经彻底变了模样。不再是城镇和农田,而是一望无际的、被厚厚积雪覆盖的原始森林和荒原。白雪皑皑,天地间只剩下蓝、白、灰三种最纯粹的颜色。
高大的白桦林和松树披着银装,如同沉默的卫兵,伫立在铁路两旁。天空是一种高远而冰冷的蓝色,阳光照射在雪地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气温明显比冰城低了很多,车窗上结起了厚厚的冰花。
沈屿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窗外的雪原景色,没有配文,只是简单地发了个定位:“K****次列车,前往漠城。” 算是向关心他的人报个平安。
接下来的旅程,漫长而安静。火车在广袤的雪国中穿行,车轮与铁轨撞击发出有节奏的“哐当”声,成了最好的催眠曲。
沈屿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包厢里,看书,看风景,或者只是闭目养神。餐车的饭菜简单而温热,他也会按时去吃。
同包厢的大爷到站下车后,又上来一位沉默的、像是地质工作者的中年人,两人相安无事。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手机信号时有时无,正好让他彻底远离了网络的喧嚣。他沉浸在书中的世界,或者只是看着窗外几乎一成不变的雪景发呆。
这种极致的单调与空旷,反而让他的内心变得异常宁静和清澈。他思考着过去几个月发生的一切,从宁安的平静,到恒阳的风波,再到冰城的际遇……如同翻阅一本厚重的书,每一页都充满了故事,但合上书页,前方依旧是空白,等待着他去书写。
偶尔,火车会停靠一些小站。站台简陋,上下车的旅客寥寥无几,穿着厚重的棉衣,呵出长长的白气。
站名也充满了北疆特色:塔河、阿木尔、图强……每一个名字背后,可能都隐藏着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
沈屿会下车透透气,凛冽的寒风如同刀子刮在脸上,却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他踩着咯吱作响的积雪,看着站台上售卖冻货、烤红薯的小贩,感受着最真实的、远离旅游热点的北国生活气息。
越往北,白昼越短。下午三四点钟,天色就开始暗淡下来。夜幕降临后,窗外更是漆黑一片,只有车厢内温暖的灯光和远处偶尔闪过的、如同星火般的孤独灯火。
沈屿躺在卧铺上,听着火车的轰鸣,看着窗外无边的黑暗,心中却并无恐惧,反而有一种融入天地洪荒的奇异感觉。在这里,人是如此的渺小,自然的力量是如此磅礴。
经过一天两夜的漫长行程,在第二天的傍晚时分,火车广播里传来了即将到达漠城站的通知。沈屿收拾好行李,站在车窗前。
远处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片灯火的海洋,规模不大,但在漆黑的荒野中,显得格外温暖和醒目。漠城,到了。
火车缓缓驶入站台。沈屿背着行囊,走下列车。一股比火车上更加凛冽、更加干燥的寒气瞬间将他包围,仿佛能冻透骨髓。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带着松木和冰雪的清新味道。站台上人不多,都包裹得严严实实,行色匆匆。
他走出简陋的火车站,眼前是一座被冰雪覆盖的、安静的小城。街道不宽,楼房不高,灯火不算璀璨,却有一种边陲小镇特有的、与世无争的宁静。天空是一种深邃的墨蓝色,几颗寒星清晰可见。
没有文旅局的接待,没有蜂拥的游客,只有他一个人,站在中国最北的土地上,面对着这片传说中的冰雪秘境。
沈屿拉紧了围巾,辨明方向,朝着提前预订好的、位于城郊的一家家庭旅馆走去。靴子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
他的漠城之旅,正式开始了。前方,是更冷的严寒,是渺茫的极光,是未知的冰钓体验,也是一段全新的、只属于他自己的“躺平”时光。他的心中,充满了平静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