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滚滚,穿过夜色,终于驶入了宁安市的地界。熟悉的街道,熟悉的灯火,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一种归家的气息。
沈屿心中的那份因威胁和打砸而激起的戾气,在踏入这座城市的瞬间,悄然平息了许多。这里,有他真正的“家”。
他没有直接回自己那套许久未住的公寓,而是径直将车开向了位于城西老城区的阳光孤儿院。
时近午夜,孤儿院早已熄灯,只有门口那盏昏黄的老旧路灯还亮着,像一位忠实的守夜人,在夜色中散发着温暖的光晕。
沈屿将车停在巷口,没有惊动任何人,提着简单的行李,轻手轻脚地走到锈迹斑斑的铁门前。
他掏出钥匙——陈妈妈一直给他留着一把,轻轻打开门锁,走了进去。
院子里静悄悄的,月光如水银泻地,洒在干净的水泥地上,映出斑驳的树影。
孩子们住的二层小楼一片漆黑,只有一楼陈妈妈房间的窗户还透出一点微弱的光亮,想必是她还在等他。
沈屿的心头一暖,放轻脚步走过去,轻轻敲了敲门。
“谁呀?”里面传来陈妈妈带着睡意的、警惕的声音。
“陈妈妈,是我,小屿。”沈屿低声应道。
门立刻被打开了,陈妈妈披着外套,脸上带着惊喜和疲惫:“小屿!你可算回来了!怎么这么晚?路上顺利吗?快进来快进来!”
她连忙把沈屿拉进屋里,上下打量着,眼神里满是关切。
“顺利,就是路上有点堵车。”沈屿笑了笑,放下行李。小小的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老人特有的温暖气息,让他感到无比安心。
“饿不饿?我给你热点饭菜?”陈妈妈说着就要去厨房。
“不用了,陈妈妈,我在服务区吃过了。您快休息吧,这么晚了。”沈屿拦住她。
陈妈妈也没再坚持,拉着沈屿在床边坐下,仔细端详着他的脸,眉头微微皱起:“瘦了,也黑了。在外面是不是没好好吃饭?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她似乎察觉到了沈屿眉宇间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沉重。
沈屿心中一暖,知道瞒不过这位看着他长大的老人,但他不想让她担心,便轻描淡写地说:“没事,就是到处走走,钓鱼晒的。挺好的。”
陈妈妈将信将疑,但也没再多问,只是叹了口气:“你啊,从小就让人操心。现在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但也要照顾好自己。”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犹豫和复杂,“小屿啊……有件事,我得跟你说一下。”
沈屿看着陈妈妈欲言又止的样子,心中微微一动,想起了电话里她那迟疑的语气。他平静地点点头:“您说。”
陈妈妈搓了搓手,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大概半个月前吧……有一对中年夫妇,找到院里来了。说是……说是你的亲生父母。”
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虫鸣。沈屿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眼神依旧平静,仿佛听到的只是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消息。
他静静地看着陈妈妈,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陈妈妈见他没有反应,有些意外,继续说道:“那对夫妇,男的姓李,女的姓王,看着……打扮挺体面的,像是城里人。他们说,当年因为一些……非常特殊、非常不得已的原因,才把你放在了孤儿院门口。
现在条件好了,年纪也大了,特别想找回你,补偿你。他们带来了你小时候的照片,还有……一些信物,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沈屿依旧沉默,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床单的边缘。亲生父母?这个词汇,对他而言,遥远而陌生。
原身三岁就被遗弃在孤儿院门口,对所谓的“父母”没有任何记忆。而作为穿越者的他,灵魂来自另一个世界,对这具身体的生物学父母,更是没有丝毫情感羁绊。
“他们……哭了很久,说对不起你,希望能见你一面,哪怕只是远远看一眼也好。”
陈妈妈的声音带着一丝同情,但更多的是担忧,“我……我没敢答应他们,只说你现在不在宁安,等回来了再问问你的意思。小屿,你看……这事……”
沈屿抬起头,看着陈妈妈眼中那份小心翼翼的关切,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陈妈妈,我三岁到的院里,对吧?”
“对,那天晚上下着雨,你发着高烧,裹在一个小被子里……”陈妈妈回忆着,眼圈有些发红。
“三岁的孩子,已经记事了。”沈屿的语气依旧平淡,“但我对‘父母’,没有任何印象。
我只记得,是您把我抱进屋里,给我喂药,哄我睡觉。是院里的大哥哥大姐姐分糖给我吃。是这里,给了我一个家。”
他顿了顿,目光清澈而坚定地看着陈妈妈:“不管他们当年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把一个三岁的、生病的孩子扔在雨夜的孤儿院门口,这都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遗弃,就是遗弃。我现在过得很好,有您,有院里这些家人,我不需要任何补偿,也不想打破现在的生活。”
他的话语中没有怨恨,也没有激动,只有一种经过深思熟虑后的、斩钉截铁的拒绝。他不想去探究那对夫妇的苦衷,也不想承担那份突如其来的、沉重的血缘责任。
对他而言,阳光孤儿院才是他唯一的根,陈妈妈和这里的孩子们,才是他真正的亲人。此沈屿,早已非彼沈屿,他不想,也没有义务,去继承原主那份复杂而痛苦的血缘羁绊。
陈妈妈听着沈屿的话,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眼中涌出欣慰和心疼的泪水。她用力握住沈屿的手:“好孩子!好孩子!陈妈妈明白!明白!只要你过得好,比什么都强!咱不认!不认他们!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她最担心的,就是沈屿会被这突如其来的“亲情”所困扰,甚至受到伤害。如今看到沈屿如此清醒和坚定,她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吧。”沈屿轻轻拍了拍陈妈妈的手背,“明天就是中秋了,我们好好过节。”
“好!好!过节!我买了最好的面粉和馅料,明天咱们一起做月饼!孩子们都盼着你呢!”陈妈妈擦掉眼泪,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
第二天,中秋佳节,阳光孤儿院里充满了欢声笑语。沈屿的到来,让孩子们兴奋不已,围着他“小屿哥哥”、“小屿哥哥”地叫个不停。
沈屿把从各地带回来的特产和玩具分给大家,院子里顿时炸开了锅。
整个白天,沈屿都陪着孩子们。他和陈妈妈一起和面、调馅,教孩子们用模具做各种形状的月饼;带着他们在院子里玩游戏、放风筝;给年龄小的孩子讲故事。
他的脸上始终带着温和的笑容,耐心而细致,仿佛昨晚那场关于血缘的谈话,从未发生过。
陈妈妈看着沈屿和孩子们打成一片的样子,心里既欣慰又有些酸楚。她知道,沈屿是用行动在告诉她,也告诉自己:他的世界,在这里,很充实,很快乐,不需要任何外来的、迟到的“补偿”。
夜幕降临,圆月如玉盘,高悬夜空,洒下清辉。院子里摆开了长桌,上面摆满了丰盛的菜肴和各式各样的月饼。
全院的孩子、老师、还有几位常年资助孤儿院的老街坊围坐在一起,热闹非凡。
“干杯!祝大家中秋节快乐!身体健康!学习进步!”陈妈妈举起果汁,笑容满面地致辞。
“干杯!”孩子们齐声欢呼,气氛热烈。
沈屿坐在孩子们中间,看着一张张纯真快乐的笑脸,听着耳边的喧闹,感受着这份质朴而真挚的团圆氛围,心中一片宁静和满足。
这就是他的家,他的团圆。至于那对所谓的“亲生父母”,早已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他们如何,与他何干?
月光下,孩子们表演着排练好的小节目,唱着跑调的歌,跳着笨拙的舞,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沈屿也被拉上去,和孩子们一起合唱了一首简单的儿歌。他的歌声不算好听,但那份投入和开心,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晚会持续到很晚才散。孩子们被老师们哄着去睡觉了,院子里渐渐安静下来。沈屿和陈妈妈坐在月光下,喝着清茶,吃着月饼。
“小屿啊,”陈妈妈看着天上的圆月,轻声说,“看到你现在这样,陈妈妈就放心了。你长大了,有主见了,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沈屿笑了笑,没说话。
“那对夫妇……我后来托人打听了一下。”陈妈妈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好像……是省城那边的人,家里条件确实不错。但听说……当年遗弃你,好像跟家里的什么纠纷有关,具体的不清楚。他们后来又生了个儿子,现在那个儿子……好像不太争气,所以他们才又想起找你……”
沈屿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略带嘲讽的弧度。果然……是因为另一个孩子不争气,才想起这个被遗弃的“备份”吗?这种迟来的、充满功利色彩的“亲情”,更加让他不屑一顾。
“陈妈妈,这些都不重要了。”沈屿打断了她的话,语气平和而坚定,“我的父母,就是您,和这院里的每一位家人。过去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陈妈妈看着他坚定的眼神,终于彻底释然,用力点了点头:“好!不说他们了!咱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
月光皎洁,洒满庭院。远处城市的霓虹闪烁,近处虫鸣唧唧。沈屿坐在这个他唯一的“家”里,心中一片澄澈安然。
血缘如烟,早已散尽;此心安处,即是吾乡。他的“躺平”人生,或许注定无法完全避开外界的纷扰,但只要这个港湾还在,他就永远有力量,去面对一切风雨。
中秋月圆,人亦团圆。至于那些不请自来的过往云烟,就让他们随风而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