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邪享受着沈玉那略带崇拜的小眼神,趁沈玉弯腰低头的瞬间在他侧脸上偷亲了一口,沈玉一惊,偏头躲了一下,耳根瞬间就窜了红,有些羞赧地瞪了他一眼:“别闹。”
然后他就要钻进去,江邪还记着事儿,连忙拉住人,将之前留的一半药粉拿出来,打算如之前那样给沈玉和他自己抹好,刚拨开塞子,瓷瓶便被沈玉抽了出去,他动作一顿,这次沈玉给他俩抹得很均匀,呛鼻的味道直击灵魂,江邪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心里就有点心虚,来的时候他恨不得把沈玉泡在药粉里,原来抹在自己身上的味道这么重啊……
沈玉倒没在意,一手拿过江邪的刀,另一只手牵住江邪,率先钻了进去。
江邪弯了弯唇,再次踏入这逼仄阴暗的空间,那种如影随形的窒息感几乎瞬间复苏,但下一瞬又被手中温热的触感驱散大半,望着沈玉的背影,他无声叹了口气,虽然很不想沈玉为他担心,但他始终没办法真正跨过这道坎。
他的恐惧、他的症结、他的梦魇,全都来源于他自己,那些更加肮脏不堪的过往,他根本不敢让沈玉知道。
捅穿试炼峡谷是他迈出地狱的第一步,却不是他自救的第一步。
进入内殿之后,蒋昭就在不停地给他派任务,甚至为保他没有理由拒绝,蒋昭避开了所有老弱妇孺,只给他死仇虐杀的活儿,企图以杀戮麻痹他,而他也不负众望地成了一个杀神,那一阵他手下的亡魂多到他几乎分不清到底是自己本身就想杀人还是被逼无奈下的妥协。
他那时想的最多的就是,他活下来究竟是为了什么,杀人究竟是为蛰伏报仇,还是打着报仇的旗号掩饰自己病态的心理?他其实也在享受那种掌控别人生死的快感对吧?
眼看就要一步踏进深渊,他突然找到了一个可以让自己清醒的方式,那就是疼痛。
外城允许内斗,甚至杀手牌就是战利品,但内殿因为特殊性,不仅不许内斗,也不许对外城杀手下手,不过江邪可不管那些,故意惹是生非并不需要多少心机,在外城晃荡,找到那种该死之辈简直易如反掌,杀意有时源于一句无聊的闲言碎语,有时只需一个轻蔑扫来的眼神。
每杀掉外城的一个人,他就要被关三天,正常这三天里等他的将是无休止的虐打,但蒋昭舍不得杀他这把好刀,所以惩戒由蒋昭亲自监督,通常是打个半天,余下的时间关着。
不过屡教不改说的就是他了,整整一年,他陆续杀了外城三十个人,手段一次比一次残忍,这就是外城人不敢惹他的原因,都当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气得蒋昭那年的解药足足迟了一个月才给他,他在地牢度过了那一个月,他记得自己蜷缩在那个阴冷角落里的样子,睁眼闭眼都是黑暗,唯有身上自五脏六腑蔓延至全身的疼提醒着他,他还活着,幻痛的毛病就是那时候落下的。
他在这样一次又一次的痛苦中,把对所有人也包括对自己的恨意一点点融进了骨子里,用这种近乎自虐的方式阻止自己被无休止的杀戮吞噬理智。
那次从地牢出去后,他缩在房间里整整三天没有合眼,那之后蒋昭就不再紧盯着他的任务了,可能是怕再这样下去,养出来的不是一把利刃而是一个怪物吧。
可他和怪物也差不多了。
通道的顶壁仿佛在视线中缓缓倾塌,压缩所剩无几的空气,那股窒息感好像又缠上来了,他不该想这么多的,江邪使劲儿闭了闭眼,手臂肌肉突然不受控地抽搐了一下,瞬间绷紧,接着一阵锐利的疼痛便狠狠扎进骨头缝里,疼得他瞬间抽了一口气,脊背僵住,握着沈玉的手猛地一紧,沈玉被他拽的下意识停下脚步,微微侧头看他:
“嗯?怎么了?”
清冷嗓音瞬间拉回了他的神智,江邪无声缓了口气,尽量平稳着语气道:“没事……”
然而话一出口,他就知道坏了,他这嗓音活像砂砾磨过一般,粗粝沙哑,哪有半分没事的样子,心骤然悬了起来,大脑迟钝地思考着该如何找补。
“闭眼,我在。”
沈玉的语气沉稳有力,握着他的手力道大了几分,除此之外什么也没多说,只是江邪悬着的心还没完全放下,他知道沈玉有多敏锐,也担心他继续追问,他闭着眼睛,牙齿深深咬进了下唇里,尝到一股腥咸的血味儿,换来了片刻清醒。
沈玉带着他又走了十几步,眼前空间豁然开朗,他们走到了先前的那个可以活动筋骨的拐角处。
在火折子昏暗模糊的光线下,江邪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死寂的惨白,额角鼻尖渗出细密的冷汗,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只有下唇边洇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眼神有些迷离,好一阵才对焦到一处,沈玉的心狠狠揪了一下,他猜到江邪的情况可能不太好,却没想到会如此严重。
江邪此时意识刚刚有些回笼,微微垂下眼睫,避开了那双带着审视的凤眸,他用力地吸了一口阴冷潮湿的空气,试图压住喉间翻涌的恶心和心口的钝痛。
沈玉凝视着他回避的姿态,喉结微动,却终究什么也没说出口。
江邪的指尖在身侧微微蜷缩起来,几乎嵌进掌心的血肉里,以应对那挥之不去的窒息感。
下一瞬,一双手绕过他的臂膀,清冽气息混杂着刺鼻的药味儿裹挟住他,将他拥进了怀里。
江邪怔愣住了,沈玉的怀抱很温暖,略快但沉稳有力的心跳隔着衣物如有实质般地敲进他心底,他紧绷到几乎要断裂的神经骤然一松,飘忽的灵魂也好似在这一刻找到了什么寄托。
“我在,别怕,我在这儿。”沈玉的唇就贴在他耳廓,说的话一字不落地钻进了他的耳朵,“江邪,子慕,我在这儿。”
这道清冷声线带着一股神奇的力量,瞬间就将他从那泥沼当中拽了出来,落在他后背的手,一下一下的轻轻拍着,逐渐抚平了他心中的挣扎与烦躁。
他半跪在地上,抬手按着沈玉的后背压进自己怀里,汲取着他的温度,拽着那临时绳索的手也松了开。
然而下一刻他们俩就听见一声闷哼,两人同时偏头看去,就见那人因为江邪突然松手,整个人瘫软倒了下去,好巧不巧脑袋磕到了石壁,现在眼球微动,竟是要醒了。
江邪反应极其迅速,一把拖过他,又是一记手刀,那人眼睛还没睁开,就再次陷入了昏迷。
两人之间原本温馨旖旎的氛围霎时散了个一干二净,沈玉还抓着他脊背的衣物,江邪回头把脑袋埋在他颈窝,吸了吸鼻子,不知怎么,他觉得这一幕有点好笑,可眼眶却是热的。
好半天,他才开口,声音有些闷闷的:“他好沉,郎君~我需要点安慰,你回去要补偿我。”
沈玉一下子就卡了壳,原本要安慰他的话都被他这撒娇给岔了出去,片刻后讷讷地说了一句:“……回去再说。”
江邪无声弯了弯唇,此后直到离开地下,他唇角的弧度都没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