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邪昏迷的第三天,情况好转之后,他们就只留下了那个老郎中,据说老郎中曾经是在温家手底下医馆坐堂的,这几年岁数大了,坐不太住,就在家养老,不过这街坊邻居有个头疼脑热的还是下意识去找他。
老郎中开的汤药每一种都苦得刺鼻,从沈玉宋清再到褚恒阮亓,连院中值守的人都没逃得过,都被抓着一人灌了一碗。
看着又一块送入掌心的蜜饯,沈玉突然想起来,他失明的那阵,阮亓每次来给他送药,都会给他带糖块,他当时还觉得阮亓贴心,结果这两日观察下来,基本上只有他喝药才有糖吃,这是给他准备的固定节目吗?
阮亓闻言笑了笑,说:“算是吧,你在新州受伤昏迷那次,用了很多方法,怎么都喂不进去药,直到公子发现,只要先给你喂两口糖水,这药就能入口。
公子说你怕苦,我当时还不信,你伤成那样都一声没吭,怎么可能还怕苦,后来公子有事出门,临走前还搞了一小袋糖块,叫我给你带着。”
沈玉愣了愣,心底软得一塌糊涂,偏头看着床榻上安安静静躺着的人,不由自主地蹲下身握住了他的手,阮亓见状默不作声地退了出去。
不多时,屋外隐约传来老郎中气得跳脚的声音和阮亓的宽慰,沈玉思绪有些拉长,心里想着那件事,多了几分惆怅,要是这人过几天醒过来没看见他,会不会着急啊,也许还会生气吧……
江邪只觉得自己被困在粘稠的黑暗之中,沉重得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身上撕裂般的剧痛正一阵阵啃噬着他的神志,意识浮浮沉沉,时而感觉到冰冷刺骨,如坠万丈冰窟;时而又像被投入熔炉,烈焰焚身,脏腑焦灼。
耳边响着窸窸窣窣的声音,碎片般的场景闪烁而过——漫天火光、血染刀刃、碎裂青玉、还有那一张张不同的面孔、一双双情绪各异的眼睛……
混沌、痛苦、绝望如潮水般反复冲刷着他的意识堤防,他甚至忘了自己是谁,为何置身于此,只有那灭顶的痛楚是无比真实的烙印。
他几乎是耗尽了残存的所有意志力,去对抗那粘稠的混沌与身体的沉重,不知在虚无中煎熬沉浮了多久,就在他又一次要被那绝望的洪流彻底淹没时,一丝几不可闻的草药气味,混杂在那股他融在骨子里无比熟悉的气息中,穿过厚重的黑暗迷雾,丝丝缕缕地钻入他的鼻腔。
他心脏猛地一跳,很想睁开眼去一探究竟,但眼皮重如千斤,几乎是很轻易的就被镇压,意识再次陷入黑暗,那些纷乱,那些让人喘不上气的压抑通通消散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牵引力,像黑暗中唯一的光点,又像冰层下涌动的暖流,将他死寂的意识轻轻托起。
指腹之下传来不同于冰冷被褥的温热触感,真实而柔软,有人正握着他的手,他想握回去,想确认那不是又一次绝望中产生的幻象。
睫毛如坠着铅块,艰难地颤动了几下,光线极其微弱,却足以让长期处于黑暗中的感官感到刺激,混沌的视野艰难地开始聚焦,然而眼前只是一片模糊的光晕,他试图发出声音,喉咙却像被粗砂磨过,只泄出一丝破碎的气音:
“呃……”
一直紧握着他手的那只手猛地一僵,随即收紧。
“江邪?”
一个声音响起,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那声音干涩沙哑,尾音甚至有些不稳。
沈玉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刚才分明感觉到掌中那无力的手指动了一下,微弱得像是错觉,却又真实无比,他看着那人睫毛轻颤,苍白干裂的嘴唇翕动,心中腾然升起的喜悦瞬间淹没了他,连呼吸都忘了,只来得及屏息凑近,眼睛眨也不敢眨地盯着那张在模糊光线中看不真切的脸。
“……阿玉……”又是一声更模糊的吐息,破碎得几乎不成调,带着刀刮般的沙哑。
但沈玉听懂了,他在叫他。
“是我!我在,江邪,我在!”沈玉连声应着,另一只手颤抖着抚上江邪冰冷的脸颊,“别急,我在呢。”
江邪下意识循着声音偏头,昏黄微弱的烛光勾勒出一个单薄的影子,模糊的目光触及那熟悉的侧影,他心里瞬间安定,紧绷的神经也陡然松懈,沉重的眼睑再也无力支撑,但这一次,沉入的不再是冰冷的绝望深渊。
他的头微微歪向沈玉手掌的方向,将自己额头贴近那片温热的掌心,汲取着那熟悉得令人心安的体温和气息,紧蹙的眉头在这一刻,微微地舒展了几分。
又是四天过去,中途他也曾偶然睁开过眼睛,但眼中无神,片刻后就又睡了过去。
而房中那另一道身影却再没出现过。
这几日守着他的人换成了阮亓,他支着下巴坐在廊下,头顶风铃声清脆悦耳,他身后便是江邪睡的那间屋子,他虽然也是整日同医药打交道,但这几日他真的觉得自己快被腌入味儿了。
还有那老郎中,他只要一问江邪什么时候能醒,就仿佛打通了他什么任督二脉,开始在他耳边喋喋不休,讨伐对象不是里面躺着的那个,就是路上奔波的那个。
“伤筋动骨一百天,他这差点就去见了阎王,能喘气都是命大,催什么催,醒了又如何?醒了他也得在床上躺够三个月!”
“还有你那沈公子,一个两个的都不省心,小病号就安生点,总杵在这屋里头当木头桩子,耗自己的精气神,能把他盯醒不成?”
而得知沈玉出门的消息,老郎中又气得吹胡子瞪眼:“年轻就能这般糟蹋?气血两亏,内腑经络的暗伤岂是皮肉可比的?静养!都说了要静养!我的话他当是春风过驴耳了?”
老郎中也真是奇人,他们这群人没几个手上不沾血的,他非但不惧,甚至还敢提着他们耳朵训斥。
宋清为躲清静,足不出户,老老实实遵医嘱静养,而蒋西自从那天听到江邪他们的计划后就安分得很,谁也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总之他变得沉默了许多,沈玉走后,他自动接管了看顾江邪情况的事,任劳任怨的在宋清和江邪之间照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