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他这种软硬不吃的态度,银枭拳头一硬,这点他的确是好心提醒,只要江邪威胁不到蒋昭的性命,做什么他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目前还看不出江邪反复横跳于正派和他们之间的目的,江邪这个人太危险了,金钩可以死在蒋西和蛇叔的手上,甚至是死在江湖人手上,但若是死在他手上,那他就得防着他了。
眼见银枭已经快忍不住打他了,江邪收起“蒋西式笑容”,心里暗道了一句恶心,吊儿郎当地补了一句:“我真没听清,你说谁死了啊?”
银枭神色不明地看了他一阵,审视着江邪那张玩世不恭却滴水不漏的脸,江邪坦然迎接着这目光,甚至还略显无辜地眨了下眼,最终,银枭眼中的风暴被强行压了下去,只剩下更深的寒意,他嘴唇微动,扔下一句:
“你好自为之。”
说罢,他不再看江邪一眼,转身便走,江邪耸了耸肩,依旧不紧不慢地跟着,旁边两个押着他的人也不敢催促,制着他肩臂的力道也几近于无,再加上江邪身量高,在他人看来倒像是在搀扶他。
就这样,他们这一行人迈入了寺院正殿,殿内人数不少,分列两侧,在他们正前方,背对着巨大的如来坐像,一个人影端坐在阴影里的宽大太师椅上,姿态松弛,一手捻着一串佛珠,一手随意搭在扶手上,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
那人完全笼罩在烛光难及的阴影里,看不真切面容,只能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威压弥散开来,嗜血肃杀,让殿内的空气都粘稠了几分。
见着银枭和江邪这诡异一幕,殿中那一群人神色各异,蒋西看到他这一身伤,尤其是肩骨处那白布都遮不住的血色,眼中猛地迸出急切和焦灼,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要抬腿冲上前去,但脚步尚未离地,手臂便被一只铁钳般的大手死死攫住。
蛇丈那张半隐在布巾下的脸不动声色,仿佛石雕一般,只有一双阴沉的眼闪烁着严厉的警告,死死压住蒋西的躁动。
蒋西喉头滚动,太阳穴旁的青筋都暴凸起来,他死死咬着后槽牙,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尽全身力气才压下那股不顾一切的冲动,目光焊在江邪身上,带着一丝担忧。
江邪像是没看到周遭形形色色,或探究或敌意或复杂的目光,他的视线先是漫不经心地扫过那高踞主位的影子,随即又落在佛像那半阖半闭,看似悲悯又仿佛冷漠的眼眸上,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带着点玩味,又仿佛带着点嘲讽。
他无视了肩膀的剧痛,顶着那满身触目惊心的伤,在这庄严肃穆又暗藏杀机的大殿里,脊背挺直,不卑不亢,站得十分从容。
殿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斜倚在太师椅上的那人指尖动作一顿,目光阴冷,落在江邪身上,片刻后,江邪垂下头,躬了躬身,嗓音辨不出情绪:
“城主。”
然而就在这躬身低头的姿态下,那双眼睛却微微抬起,没有半分下属应有的驯顺,反而带着一种若有若无的审视,透过额前散落的一缕碎发,直直刺向那高踞主位的身影,他周身是血,气息微弱,但这些都遮挡不住他那身屹立不倒的傲骨。
蒋昭不发话,江邪便一直保持着躬身的姿势,身上多处伤口开闸一般渗着血,这无疑是又一场酷刑。
良久,阴影下的人动了动,他微微坐直,终于打破了令人窒息的长久沉默,太师椅发出一声轻微的“吱呀”声,在这绝对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蒋昭的目光并未因江邪的姿态和伤势有丝毫动容,他像一尊坐在阴影里的冰冷石像,用一种洞悉一切又毫不在意的眼神,细细描摹着江邪此刻强撑的姿态,那审视的目光犹如实质的冰锥,扎在江邪流血的伤口上,也扎在他不驯的脊梁上。
“起来吧。”蒋昭终于开口,声音不高,浑厚有力,还带着一点奇特的慵懒,却像钝刀刮过骨头,每一个字都透着深入骨髓的寒意,足以让殿内的温度再降几度。
江邪缓缓直起腰身,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与干涸的血迹混在一起,蜿蜒滑落,他脸色苍白,嘴唇干裂,不避不让地对上蒋昭那双深不见底,蕴藏着绝对权威和冷酷算计的眼睛,他目光里没有恐惧,没有求饶,只有一种近乎凝固的平静。
四目相对,蒋昭忽然想起,更久以前,他在乞丐堆里发现他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的眼神,似乎这么多年,他从未在这双眼中看到过绝望。
很多时候,江邪伪装出来的低声下气都会被轻易看穿,再后来,他更是不屑于伪装,错就认罚,领了罚就走。
当然这其中某一方面也有他的纵容存在,打一巴掌给个甜枣,他很乐意看到他的一些脾气,这样不至于显得无趣,更何况毕竟也是把难得趁手的刀,但令他没想到的是,这把刀居然不知什么时候长出了荆棘,刺了他一手血,不过这也成功挑起了他的征服欲,于是他顺水推舟,临时更改了会面青云宗的目的,启用了这条暗线。
他看向江邪身侧的银枭,像是唠家常一样问道:“怎么不见王焕?”
王焕便是今早被江邪挂在那儿险些变成干尸的惩戒堂长老。
银枭如实答道:“死了。”
蒋昭捻着佛珠的手指倏地一顿。
“死了?”他重复道,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一丝涟漪,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却如同结了冰的湖面,暗沉沉地压下来,精准地锁在江邪脸上。
而江邪仍旧站得笔直,不置一词,这一幕落在蒋昭眼里,就分外刺眼了,他冷冷地瞥了一眼银枭。
下一刻,江邪肩膀猝然被一只铁钳般的手按住,疼痛瞬间蔓延,他试图绷紧身躯的刹那,一股无法抵御的巨力狠狠砸在他的膝窝,那力道又猛又刁钻,剧痛从膝盖后方炸开,瞬间冲垮了所有支撑的力气。
他闷哼一声,膝盖不受控制地向前弯折,“咚”的一声砸在地上,扬起小片灰尘,肩上那只手重如千钧,压得他跪地无法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