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庆安城。
沈玉一行人抵达庆安城外时正值傍晚,连续数日风雨兼程,大部分都到了极限,好不容易碰上一座略微繁华些的城池,众人一致决定多留一日。
饭后,沈玉避开其他人牵着江邪出了门。
今日适逢中元节,正是道教祭地官,祈求定人间善恶,民间祭祀祖先之日。
两人并肩行在集市中,空气中弥漫着香烛纸钱焚烧后的特殊气息,临近河边,沈玉的目光投向不远处一个卖河灯的摊子,边上零星几个人影,正将一盏盏制作精巧的莲花灯放入水中,灯芯一点黄焰在夜风中摇曳,随波轻荡,缓缓汇入河中星星点点的灯阵,载着生者的祈愿或思念,顺流而下。
他微微偏头看向身侧一直乖乖被他牵着的江邪,带着询问的语气道:“我们也去放一盏吧?”
江邪看着河面上的点点光芒,回眸对上沈玉的眼神,对于沈玉的一切请求,他都狠不下心拒绝,抿唇应了一声:“好。”
灯是沈玉买的,两人一人一盏,肩碰肩地蹲在岸边,好一阵,两人谁也没有说话,江邪站在一旁,沉默地目送那两盏小灯一路摇摇晃晃,也成为了那星星点点当中的一份子,直至它们彻底隐没在灯河尽头,再也寻不见,江邪才收回了视线。
沈玉伸手捧了把河水,看着那清凉河水流淌过手心落回河中,缓缓开口:“我娘去世以后,我爹每逢中元都会给她点一盏灯,他说,这样可以告诉她,这世上还有人记得她,后来,灯就变成了两盏,师父带着我点。”
河面上,点点灯火摇曳明灭,汇成一条流淌的光带,映着夜幕下破碎的星光,也映着岸边人沉默的侧影。
沈玉知道江邪放灯前的犹豫从何而来,害死他父母的人就在他眼前,但他却不能除之,大仇未报,所以他认为自己没那个资格诉说想念。
“你该让你心里的那份念想,有个寄托之处,不必遮掩,不必犹豫,也该让他们知道,他们的儿子,还好好地活着,仍旧记挂着他们,他们在天有灵,不会怪你的,你的命,比什么都重要。”
他微微侧过头,看向江邪,江邪也正低头看着他,四目相对,在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沈玉清晰地看到了自己小小的倒影,以及其中掩藏的一丝悲伤。
江邪唇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将他从地上拉起来,抬手用指腹极轻地蹭过他微凉的脸颊,轻叹了一声道:“我知道。”
他反手将沈玉有些湿凉的手握住,指尖嵌入他的指缝,牢牢扣紧。
指尖传来的温度短暂驱散了凉意,沈玉凝视着他眼中那抹被灯火揉碎的悲伤,没有再多言劝慰,他太了解江邪了,那份深埋心底的恨意与不甘绝非三言两语就能被轻易抚平,他只希望,这个人能多开心一点,能真正放纵一次,哪怕是只有一刻,不被执念束缚,做一个肆意潇洒的少年郎。
沈玉手臂用力,倾身抱住了他,江邪微微一僵,片刻后,像是被抽去了所有支撑的力气,缓缓地松懈下来,环住沈玉的腰,将脑袋埋进了他的颈窝。
他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抚着江邪的后背,时间在相拥中流淌,半晌,江邪埋在他颈窝的脑袋动了动,沙哑声音闷闷地传来:“……沈玉。”
“嗯,我在。”沈玉立刻应道,清冷声线带着些许柔和。
“我……”江邪想说点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沈玉也没催促,静静等着他的下文,江邪最终只是蹭了蹭他的颈侧,低声道:“……再抱抱我吧。”
闻言,沈玉没有犹豫,手臂收紧,将他更深地拥入怀中。
江邪鼻尖萦绕着沈玉清冽干净的气息,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托住了他所有重量,毫无底线地接纳着他心中翻涌的复杂情绪。
夜风带着水汽轻轻拂过,卷起二人的衣角,吹动发丝,远处祭祀的诵经声低回悠长,与潺潺水声交织成一片模糊的背景音。
不知过了多久,集市上的喧嚣渐渐沉寂,放灯的人群也稀疏下来。
江邪深吸了口气,缓缓放开了他,随后抬起手,托着他微凉的脸颊,阖上双眸,近乎虔诚地吻了上去。
不带任何情欲的一吻,一触即分,江邪唇角划开一抹浅笑,手臂下滑,重新捉住了沈玉的手,与他十指紧扣,嗓音恢复了往日的轻快:“回吧。”
沈玉顺从地点了点头:“嗯。”
两人踏着细碎的月光原路返回,江邪眼帘微垂,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眼中尚未完全平复的波澜,也遮住了他方才显露的片刻脆弱。
这一夜,江邪拥得沈玉都比往日更紧,而沈玉包容着他的一切。
翌日过午,院中叮叮当当响起刀剑相撞的声音,这几日苏予忱和冬九夏五雷打不动地对练,几人各自的招式可称突飞猛进。
廊下,沈玉一边煮茶,一边和江邪对弈,黑白子交替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江邪的心思大半都不在棋上,目光总流连在沈玉那张专注沉静的俊脸上,捻着棋子在指间把玩。
“啪嗒——”
一颗白子被江邪随意丢在棋盘一角,正好搅乱了沈玉布局的一处暗手,沈玉掀了掀眼皮,淡淡地看向他,江邪理直气壮:“不怪我,你煮茶也不给我喝,渴得我手滑。”
说着,他伸手就去拿沈玉手边的茶盏,指尖不经意地擦过他的手指。
沈玉默默收回手,目光落在江邪自己的杯子上,片刻后重新落下一子。
江邪喝了口沈玉的茶,捻起一颗棋子,一本正经地挤开沈玉刚下的那颗黑子,放上了白子。
沈玉对他这无赖做派很是无语,如此反复了几次,棋局变得面目全非,本来胜负将分,现在连该谁落子都分不出来了,沈玉放下手中黑子,叹了口气,无奈地道:“你要是不想下这棋,我就去找云澜来。”
“下,这不是正在下嘛。”
江邪单手支着下巴盯着他瞧,眼神灼灼,唇边笑意压都压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