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神佛有眼,当知是非曲直,辨清忠奸善恶。
十五年,他走到现在,报仇似乎已经融入了骨血,他手刃了仇人,理应从中得到些许快感,但此刻他的心宛如一潭死水,杀了又能怎样呢,把他捧在手心里的那两个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而造成这一切的源头还在,残图一事没有结果,他们就不会有真正的安宁。
江邪闭了闭眼,长出了一口气,转身迈步,走出了大殿,一抹阳光沿着台阶一路向上,照在了他的脸上,他抬起手遮了一下,逆着光,他瞧着自己那双满是血污的手,忽然发觉这一幕似曾相识,他又回头看了一眼,透过阴影,望向他的来路。
而他的身影暴露在阳光下的一瞬间,院中等待的那一群人皆抬头望向他。
沈玉站在最前面,叫了他一声:“江邪。”
他握着刀的手一顿,收回视线,随后,一步一步走向了他的归宿。
比他情况好不到哪儿去的宋清,和蒋西互相搀扶着,褚恒、桑喆以及阮亓皆红了眼眶,江邪撸了一把阮亓的脑袋,朝宋清伸了下手,宋清从怀里摸出来一块令牌,扔给了他。
江邪转手递给了三长老,淡声道:“我的人会在十五日内撤离千金城,还望三长老,不,新城主,不要为难他们。”
三长老欣然答应,收了那枚令牌,蛇丈跟着三长老走了几步,忽然转头看着江邪,意味不明地开口:“你交了一个很好的朋友,别让他死了。”
江邪一愣,不明白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下意识偏头看向身侧的沈玉,后者眉目淡然,但支撑着他大半重量的手却紧了一下。
直到三长老和蛇丈的身影消失在他们视线范围内,宋清才低声道:“银枭死了,打到一半毒发而亡,不然我根本拖不了这么久,你杀蒋昭也绝没这么容易。”
江邪有些意外:“中毒?”
他忽然想起什么,拨开众人,往大殿走去,一行人随着他进入大殿,都看清了蒋昭和铁力的死状,但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铜钱不见了。
江邪抿了抿唇,抓住沈玉的手,问道:“你昨夜离开,是不是被人拦住了?”
不是疑问的语气,而是笃定。
沈玉眸光微动,但还没来得及回答,殿外便传来一道人声:“姓沈的娃娃,你们自己的事解决了,是不是该兑现承诺了?”
霎时,江邪脸上的血色褪了个一干二净。
他以为,十六长老不出手,是在等他夺权篡位之后,和他续上那场未完的比试,但他忽略了一个重要的事,十六长老是个剑术上的武痴,比起他,他显然会对沈玉更感兴趣。
如果银枭身上的毒是铜钱下的,那么昨夜铜钱就在,他隐瞒了沈玉和他的私会,但却在沈玉离开时告诉了十六长老。
他也明白了蛇丈的那句话。
沈玉从他那里得到过十六长老的基本信息,为保今日他能少一个对手,所以选择和十六长老做了个交易。
江邪咬紧了后槽牙,若是沈玉没有动过手,那以他的能力,和十六长老之间的确输赢参半,但偏生他先是同铁力一番纠缠,又硬与蒋昭过了将近半炷香的招,就他亲眼看到的已经中了蒋昭一掌以及一记鞭腿,还有他没看到的呢,这些至少消耗了他大半的内力。
而十六长老养精蓄锐,从始至终都没有出过招,沈玉和他打,必输无疑。
江邪死死拉着沈玉的手臂,试图将十六长老的注意力转到自己身上:“十六叔,欠你一场比试的是我,你找错人了吧。”
十六站在殿门口,那张方脸原本就不苟言笑,此刻硬挤出来一个僵硬的表情,着实有碍观瞻,他说:“小十七,你我的比试,你这位……”
他似乎在考虑如何称呼沈玉,半晌憋出来一句:“你这位内人,已经拿他自己抵了,接下来就是我和他的擂台了。”
若换做平时,这句“内人”至少能让他愉悦得找不着北,但此刻只剩下冷意,这冷意一直渗透到他的脊背,十六接着道:“况且,就你这小身板,别说和我比试了,接我一剑都费劲得很,一边看着去。”
“我自然不会反悔,还请稍等。”沈玉没给江邪说话的机会,垂眸接着说道,“你伤口又裂开了,收点力气。”
他拍了拍江邪死死抓着他的手,然后扯下自己袖口处的衣料,从云澜手中接过药,认真地给江邪肩窝处的伤口包扎,余光瞥到他绷紧的下颌,不合时宜地勾了下唇,贴在他耳边道:“这下真成断袖了,江子慕,以后无论我是残了还是瘫了,你都不能扔下我了。”
江邪下意识反驳:“呸,少捡不吉利的说。”
然后才低声回应:“本来就不会扔下你……是你不许丢下我才对。”
沈玉挑了下眉,偏头看了一眼他身后的一群人,就这样借着阴影的遮挡,借着低头给他缠布条的动作,轻触了下他的眼尾,嗓音在他耳畔响起:“相信我。”
随即将他推给一旁抬头望天的云澜,江邪伸出去的手抓了个空,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步步迈向殿前那片开阔地,十六长老就等在那里。
院中树叶作响,起风了。
沈玉每一步都踏得沉稳,面不改色,可唯有他自己知道,内息的流转已有些迟滞,胸口与腰腹也阵阵抽痛,如同有无数细针在脏腑间攒刺。
十六长老精悍的身形在细风中纹丝不动,那双锐利的眼睛锁定沈玉,平静无波,却蕴含着足以碾碎灵魂的压力,他没有说话,只是手臂微抬,将那柄通体乌黑的长剑拔出鞘。
“小辈,出招吧。”十六的声音干涩地响起,如同砂砾摩擦。
沈玉长身玉立,风止剑出鞘的瞬间,微风都好似停了一瞬,他也没动,只是开口:“我是晚辈,阁下先请。”
十六也毫不含糊:“那我便倚老卖老一次。”
话音未落,黑影已动,长剑化作一道致命的乌光,没有花哨的轨迹,直取沈玉中路,速度之快,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这是纯粹的力量与杀意的碾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