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度一日”的任务结束了,系统面板上那冰冷无情的“90%”像一道催命符,刻在林薇的识海深处。预期的重压和恐慌如期而至,但奇怪的是,伴随而来的,还有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细微的波澜。夜玄在沉星湖畔那句“黄昏之后,亦有黑夜与星辰”,以及他看向她时,那不同于以往纯粹占有与审视的、掺杂了些许难以言喻的复杂目光,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了圈圈涟漪。
她强迫自己将这异样归因于表演过深导致的情感混淆,归因于对即将到来的终极危机的应激反应。她反复告诫自己,那是猎物对猎人伪装的屈从,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的雏形,绝不能当真。然而,某些东西一旦萌芽,便难以轻易扼杀。
系统显然对上一次任务中“情感输出纯度不足”的结果极为不满。它没有立刻发布新的强制性任务,而是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寂,仿佛在积蓄力量,或者在筹划着更有效的“催熟”方案。这种沉寂,反而让林薇更加警惕。
日子在表面的平静下悄然流逝。林薇依旧扮演着尽职的药师,但她的“尽职”中,开始融入更多连她自己都难以完全界定真伪的细节。
她会在他批阅魔域卷宗至深夜时,默不作声地为他换上一杯温度恰好的、加入了她用本源木灵之力小心滋养过的宁神花茶,而非仅仅依靠丹药。她会在他因力量躁动而眉宇紧锁时,并非只是机械地施针,指尖会下意识地、极其轻微地在他太阳穴处多停留一瞬,带着一丝连系统都无法精准量化的、近乎本能的抚慰。
这些细微的改变,并非源于系统的指令,也并非完全出自精密的算计。它们更像是一种习惯的悄然养成,一种在长期戴着“关爱”面具后,面具之下血肉产生的微弱温度。
夜玄对此并非毫无察觉。他的感知敏锐得可怕。他能感觉到,身边这个女子,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她的关怀依旧温顺,她的陪伴依旧安静,但某些瞬间,那层包裹着她的、看似柔和实则疏离的薄冰,仿佛出现了一丝裂痕,透出一点真实的、微弱的光。
这一日,魔域北境的“葬骨渊”传来急报,封印松动,大量被死寂之气侵蚀的魔物涌出,危及数个边缘部落。此事本不需夜玄亲自前往,一名魔将足矣。但不知为何,在接到消息的瞬间,他脑海中闪过林薇那张沉静的脸,以及她体内那与自己同源、或许能对死寂之气产生某种克制效果的“墟核”之力。
“准备一下,随本王前往葬骨渊。”他放下玉简,对侍立一旁的林薇说道,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林薇心中一凛。葬骨渊?那是魔域有名的凶地,死寂之气浓郁,危险重重。他为何要带她去?是试探?还是……
【触发伴随任务:协助目标处理葬骨渊危机。任务要求:全程跟随,确保自身安全,并在必要时提供辅助(药理\/能量疏导)。任务奖励:根据贡献度提升治愈进度1%-3%。】系统的提示音适时响起,打破了沉寂。
没有选择。林薇垂首:“是,尊上。”
葬骨渊,名副其实。巨大的裂谷深不见底,从中弥漫出灰黑色的死寂雾气,遮蔽天日,空气中充斥着亡魂哀嚎般的风声与魔物嘶哑的咆哮。即使是魔域的土着,也对这片土地敬而远之。
夜玄凌空而立,玄色衣袍在死寂之风中猎猎作响。他甚至无需出手,仅仅是一个眼神,周身散发出的恐怖威压便让那些从深渊中爬出的、形态扭曲的魔物瑟瑟发抖,不敢靠近。
林薇跟在他身后,感受着那浓郁的死寂之气。让她微微讶异的是,这股足以让寻常修士瞬间生机枯萎的气息,在接触到她时,竟被识海中的“墟核”自动吸收、转化了一部分,虽然依旧带来阴冷不适,却并未造成实质伤害。这印证了她之前的猜测,“墟核”与这世界的寂灭本源,确实存在关联。
夜玄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一点,紫眸中掠过一丝了然。他并未多言,只抬手一挥,一道凝练的黑暗魔元如同利剑般射向深渊某处,那里是死寂之气喷涌最剧烈的地方,隐约可见一个破碎的古老封印符文。
“加固封印。”他言简意赅。
林薇立刻明白,她的任务来了。她的木灵之力生机盎然,与死寂之气相克,虽无法直接修复那等阶的封印,但可以净化周围逸散的污秽能量,为夜玄的行动扫清障碍,并稳定他因调动强大力量而可能产生的波动。
她收敛心神,双手结印,精纯的绿色灵光自她体内涌出,如同温暖的潮汐,向四周扩散。灵光所过之处,灰黑色的死寂之气如同遇到克星般滋滋作响,被驱散、净化。同时,她分出一缕心神,紧密关注着夜玄的状态,准备随时应对可能的力量反噬。
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夜玄的力量强大无比,封印在他的魔元灌注下开始缓慢修复。
然而,就在封印即将彻底闭合的刹那,异变陡生!
“嗷——!”
一声充满怨毒与毁灭意志的、仿佛来自远古的咆哮,猛地从深渊最深处炸响!紧接着,一道凝实如墨、蕴含着极致诅咒与腐朽意境的灰黑色光柱,毫无征兆地冲破尚未完全闭合的封印,直射夜玄后心!那光柱的速度快得超越神识捕捉,其中蕴含的力量,竟让周围的时空都产生了细微的扭曲!
是葬骨渊深处孕育出的、拥有了灵智的古老邪物!它抓住了封印最脆弱的瞬间,发出了致命一击!
夜玄正全力灌注魔元,旧力已尽,新力未生,根本来不及完全闪避或防御!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系统只来得及在林薇脑海中发出刺耳的警报:【警告!检测到超规格毁灭性能量袭击!目标极度危险!宿主优先自保!重复!优先自保!】
自保?
在那千钧一发的瞬间,林薇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算计、所有的伪装、所有的恐惧,在那一刻都被最原始的本能覆盖。
她看到了那道光柱,看到了它锁定的、那个高大却在此刻显得无比孤寂的身影。她想起了沉星湖畔他罕见的平和,想起了他无意识流露出的、深藏于暴戾之下的孤独,想起了……自己那不知从何时起,已然悄然变质的“表演”。
“不——!”
一声她自己都未意识到的、充满了惊惧与决绝的呐喊脱口而出!
没有思考,没有权衡利弊,身体先于意志做出了反应。
她一直暗中准备着、用于在关键时刻“稀释”情感的那层“墟核”过滤膜,在这一刻被她自己主动、彻底地撕碎!
一直被她小心翼翼压抑、控制的,连自己都不敢深究的、那份混杂着同情、理解、甚至……或许早已超越这些的真实情感,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澎湃地爆发出来!
她猛地扑上前,不是去推开夜玄(那根本来不及),而是用尽全身的力量,连同那爆发出的、毫无保留的、炽热而纯粹的情感能量,化作一道坚韧的、融合了她所有木灵生机与“墟核”寂灭本源的屏障,死死地挡在了夜玄与那毁灭光柱之间!
“轰——!!!”
惊天动地的巨响在葬骨渊上空回荡。
灰黑色的光柱狠狠撞上了林薇仓促间构筑的屏障。绿色的生机与灰色的死寂疯狂交织、湮灭。巨大的冲击力让她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刺目的猩红。
她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都要被这一击震散,五脏六腑移位,经脉寸寸断裂。剧痛席卷全身,意识迅速模糊。
但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瞬,她模糊的视野中,看到的是夜玄骤然转身时,那双从未有过的、充满了震惊、暴怒、以及……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近乎碎裂的恐慌的紫眸。
他接住了她下坠的身体,那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揉碎。他周身的魔气如同实质的黑色火焰般冲天而起,将那偷袭的邪物连同其所在的深渊角落,瞬间化为虚无!
“林薇!”
他嘶吼着她的名字,声音里是前所未有的、几乎失控的颤抖。
【警告!宿主遭受致命性攻击!生命体征急速下降!】
【检测到宿主情感屏障破碎!真实情感能量全面爆发!纯度:100%!契合度:100%!】
【治愈进度急剧攀升!91%...93%... 95%... 98%... 99%...】
【警告!治愈进度已达99%!濒临献祭临界点!请……滋滋……系统能量过载……重新校准……】
系统的提示音变得混乱而尖锐,仿佛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远超预期的“高纯度养料”和宿主濒死的状态而陷入了某种逻辑混乱。
林薇已经听不清了。
在无边黑暗吞噬意识的最后,她唯一能清晰感受到的,是紧紧抱着她的那双臂膀传来的、前所未有的、几乎烫伤她灵魂的力度,以及滴落在她脸颊上的、冰冷而灼热的……液体。
是雨吗?
还是……
她来不及想,便彻底陷入了昏迷。
葬骨渊的风依旧在哀嚎,死寂之气缓缓平复。夜玄紧紧抱着怀中气息奄奄、浑身染血的女子,站在一片狼藉的虚空之中,如同一尊瞬间被抽走了所有温度的雕塑。
他低头,看着那张苍白如纸、却仿佛带着某种解脱般宁静的脸,紫眸中翻涌着毁灭世界的暴戾,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撕心裂肺的恐慌。
进度99%。
她拼死护住了他,却也将自己推到了献祭的边缘。
而那在生死关头,毫无保留爆发出的、炽热而纯粹的情感,如同最烈的酒,在他冰封了无数岁月的心湖中,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起了滔天巨浪。
真实的……原来,那之前的温顺、关怀,并非全是虚假。
而这真实,竟如此灼热,如此……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