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管事的声音如同阴冷溪流,透过门缝渗入,瞬间冻结了林薇残存的意识。刘管事?那个当初将她打发来废料库,之后便几乎不闻不问的阴沉老头?他为何会在此刻突然出现?是巧合,还是……他察觉到了什么?
巨大的惊骇让她险些再次吐血,强行压下喉头的腥甜,脑中飞速运转。此刻她身受重创,气息紊乱,库房内还残留着幽冥藻湮灭和能量冲击的微弱痕迹,根本经不起任何查探!
“在……弟子在。”她声音沙哑干涩,带着无法掩饰的虚弱,挣扎着想要起身开门,却浑身无力,反而牵动了伤势,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
门外的刘管事似乎并未在意她的失态,也未催促,只是静静等待着。
林薇心念电转,知道避无可避。她咬紧牙关,用尽最后力气,将地上那摊幽冥藻灰烬迅速扫入角落的废料堆中掩盖,又勉强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襟,这才踉跄着上前,拔开了门栓。
吱呀——
陈旧木门被拉开,门外站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刘管事依旧是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管事服,身形干瘦,背微微佝偻,昏黄的老眼在库房内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在脸色惨白、嘴角还残留着一丝血迹的林薇身上。
他的目光如同最迟钝的刻刀,缓慢而仔细地刮过林薇的脸,掠过她微微颤抖的身体,以及库房内那尚未完全平息的、混杂着精神冲击余波和药材腐朽气味的空气。
“看来,墨师侄给你的‘磨练’,颇为辛苦。”刘管事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是关切还是嘲讽。
林薇心中一凛,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是弟子愚钝,技艺不精,处理材料时……不慎出了些岔子,让管事见笑了。”
“岔子?”刘管事慢悠悠地踱步走进库房,枯瘦的手指拂过工作台上厚厚的灰尘,又瞥了一眼角落里那些堆积如山、散发着怪异能量的废弃材料,“能在这堆‘垃圾’里弄出足以反伤自身的‘岔子’,也算是一种本事。”
他的话意味深长,让林薇的心脏几乎跳出胸腔。他到底知道多少?
刘管事没有继续追问,转而走向库房深处,目光扫过那些被林薇分门别类整理过的区域,尤其是在她之前处理噬灵矿和试验《玄水诀》的地方停留了片刻。那里虽然也被刻意弄乱,但一些细微的痕迹,以及空气中残留的、极其微弱的玄阴气息,似乎并未逃过他浑浊却锐利的眼睛。
“墨师侄天资卓越,心气也高,对他看上的人,要求自然严苛些。”刘管事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林薇解释,“他执意要直接管辖此地,老夫也就由他去了。毕竟,能入他眼的人,不多。”
林薇沉默地跟在他身后,心中念头急转。刘管事这话,听起来像是解释他为何放弃对此地的管理权,但细细品味,却又透着一丝对墨渊强势的不满,以及……一种置身事外的冷淡?
“不过,”刘管事话锋一转,停住脚步,回头看向林薇,那双老眼里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光,“再好的苗子,若根基不稳,施肥过猛,也是会夭折的。墨师侄炼丹是天才,但这教人……呵呵。”
他干笑两声,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林薇却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他是在暗示,墨渊对她的“培养”方式过于急功近利,甚至可能……不怀好意?他今夜前来,是出于一种长辈对后辈(哪怕是不起眼的杂役后辈)的微弱怜悯?还是另有图谋?
“多谢管事提点。”林薇恭声回应,语气依旧虚弱,但带着一丝感激——无论这感激是真是假。
刘管事摆了摆手,似乎并不在意她的感谢。他走到库房那扇对着后山的破旧窗棂前,目光落在了林薇之前卡在缝隙里的那块星沉木牌上。
木牌依旧沉默,黝黑光滑,在黯淡的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刘管事伸出手,似乎想触碰一下,但指尖在即将接触到木牌时又停了下来。他凝视着那块木牌,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近乎缅怀的复杂情绪,随即又恢复了古井无波。
“星沉木……倒是块好材料,可惜灵性尽失,与凡木无异了。”他收回手,语气平淡地评价了一句,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但林薇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他那一瞬间的情绪波动。他认得星沉木!而且,似乎对此物别有感触?
“是弟子胡乱雕琢,让管事见笑了。”林薇谨慎地回答。
刘管事未再言语,只是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块木牌,然后转身,朝着库房外走去。
“好生养伤吧。”走到门口,他脚步顿了顿,背对着林薇,声音依旧平淡,“墨师侄那边,若任务过于艰险,可来寻老夫。毕竟,这药庐,暂时还姓刘。”
说完,他便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消失在门外浓郁的夜色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林薇僵立在原地,直到刘管事的脚步声彻底远去,才猛地松了一口一直提着的气,整个人虚脱般靠在了门框上,剧烈地喘息起来。
冷汗,早已浸透了她的内衫。
刘管事的这次突然到访,看似平淡,实则蕴含了太多的信息!
他看出了她的伤势,点明了墨渊的“磨练”,暗示了墨渊可能存在的恶意,表达了自己对药庐依旧拥有一定掌控力的态度,甚至……对那块蕴含着林薇“无声之诺”意念的星沉木牌,流露出了不寻常的关注。
他是在向她示好?还是在警告?或者,只是想在她和墨渊之间,埋下一颗不信任的种子,以便在未来的某种博弈中,多一个可能的筹码?
林薇发现,这玄冥宫的水,远比她想象的更深。墨渊如同一座压抑的冰山,显露出的可能只是庞大体积的一角;而刘管事这类看似边缘、不起眼的人物,其心思之深沉,也绝不简单。
她拖着疲惫重伤的身体,缓缓走回库房深处,靠着冰冷的墙壁坐下。体内伤势沉重,意识海依旧隐隐作痛,但她的思维却异常活跃。
刘管事的话,像是一道微光,照亮了她身处困境的另一个侧面。她并非完全孤立无援,也并非只有墨渊这一条看似唯一的“出路”。尽管刘管事的动机绝不单纯,但他提供的“可来寻老夫”这句话,无疑是一个潜在的机会,一个或许能在关键时刻,用来制衡墨渊的微弱筹码。
她看着角落里那堆掩盖了幽冥藻灰烬的废料,又看了看窗棂上那块沉默的星沉木牌。
与夜玄的强行“沟通”险些让她万劫不复,但也证明了那条路的存在。而刘管事的出现,则提醒她,在这危机四伏的玄冥宫,她需要更加小心地周旋,利用一切可能利用的资源和人心的缝隙。
前路依旧黑暗,危机四伏。
但她似乎,在绝对的黑暗中,又窥见了几缕极其微弱、来自不同方向的……微光。
这些微光,是引路的灯塔,还是诱人深入的陷阱?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必须活下去,必须在这错综复杂的棋局中,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一条生路。
她闭上眼,开始艰难地运转《玄水诀》,引导着那稀薄的玄阴之气,缓慢修复着受损的经脉和意识。每一次周天循环,都伴随着剧烈的痛苦,但她眼神中的某种东西,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坚定。
暗室之中,重伤的少女如同风暴后顽强存活的野草,在无人可见的角落,默默积蓄着力量,等待着未知的明天。
刘管事的真实意图是什么?
林薇会如何利用这新发现的关系?
她与夜玄那危险的联系,下一次又将以何种方式继续?
重伤之下,她将如何应对墨渊接下来的“磨练”?
微光虽现,前路却更加迷雾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