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言强忍着身体的虚弱和不适,在王睿的搀扶下,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暗寂室外。
基地的首席向导已经赶到,正一脸凝重地通过监控观察着里面的情况,看到时言来了,虽然有些意外,但还是立刻让开了位置。
“江队的精神图景非常不稳定,排斥性极强,我们的人尝试连接都被弹开了,强行介入很可能导致彻底崩溃。”
首席向导语速飞快地解释,“如果你要尝试,务必小心,一旦发现不对立刻退出!”
时言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王睿替他打开那扇厚重的隔音门。
暗寂室内一片漆黑,只有角落的应急灯泛着微弱的蓝光。
江野渡蜷缩在墙边,双臂死死环抱着膝盖。他的呼吸急促而紊乱,瞳孔扩散,目光涣散地盯着虚空,显然已经完全陷入了神游状态。
时言放轻脚步,无声地靠近。
他没有贸然触碰江野渡,而是缓缓释放出精神触梢,像一缕轻柔的风,小心翼翼地探向对方混乱的精神屏障。
——我在这里。
他的精神力传递出稳定的信号,如同黑暗中的一盏微灯。
江野渡的身体微微一颤,涣散的目光似乎有了一瞬的聚焦,但很快又陷入混沌。
时言没有着急,继续用精神触梢编织出安抚的网,将温和的情绪一点点传递过去。
——你是安全的。
这一次,江野渡的呼吸稍稍平缓了一些,紧绷的肩膀略微放松。
时言闭上眼睛,集中所剩不多的精神力,小心翼翼地探出极其纤细柔和的精神触梢,如同初生的藤蔓,缓缓地、试探性地靠近那片狂暴不安的精神图景边缘。
那里是一片被暴风雪肆虐的雪山,狂风卷着雪粒呼啸而过,山脚下是一片幽暗的森林,树木扭曲如鬼影。
凛冽的寒风如同刀割,一只通体银白却伤痕累累的雪豹精神体正匍匐在风雪中,发出痛苦而警惕的低吼,守护着同样陷入混乱的主人。
“江野渡,回来。”
时言在心中无声地呼唤,将所有的担忧和祈盼都灌注其中。他的精神力如同春日暖阳,温柔地包裹住那片冰原。
他的精神图景是一片无边的花海,阳光洒在花瓣上,温暖而宁静。
小白兔精神体蹦蹦跳跳地出现在雪山边缘,毛茸茸的耳朵抖了抖,小心翼翼地靠近雪豹。
暴风雪的呼啸逐渐减弱,雪豹停下脚步,警惕地盯着突然出现的小兔子,但很快,它似乎感知到了熟悉的气息,紧绷的肌肉慢慢放松下来。
江野渡的指尖动了动,涣散的目光终于有了焦点。
他缓慢地抬起头,视线落在时言脸上,嘴唇微微颤抖,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被残留的神游症状压制。
时言没有贸然靠近,只是站在原地,精神力依旧稳定地传递着安抚的信号。
直到确认江野渡的状态已经脱离最危险的阶段,他才轻声开口:“能站起来吗?我们得去恢复室。”
江野渡的瞳孔微微收缩,似乎在努力辨认眼前的人。半晌,他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
时言这才伸出手,虚扶着他的手臂,引导他慢慢站起来。江野渡的身体仍然紧绷,但至少已经恢复了部分意识。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暗寂室,王睿见状,立刻迎了上来。
几名医护人员立马用特制的担架将意识尚未完全清醒、但已经不再对外界刺激产生剧烈排斥的江野渡抬了上去,迅速转移到隔壁的恢复室。
恢复室的光线被调节得非常柔和温暖,播放着极其舒缓的白噪音,空气中弥漫着有助于精神稳定的温和信息素。
转移到恢复室后,真正的修复工作才刚刚开始。
时言不顾自己同样需要休息,强撑着精神,在王睿和首席向导担忧的目光下,开始了对江野渡长时间、深度的精神疏导。
江野渡坐在床边,虽然意识已经恢复了大半,但精神图景仍然残破不堪。
雪山上的暴风雪虽然停了,但积雪未消,黑暗森林里的树木依旧扭曲,雪豹精神体疲惫地趴在冰原上,时不时发出低低的呜咽。
时言的精神触梢温柔地包裹住那片冰原,一点一点修复着受损的图景。
他的小兔子则蹦蹦跳跳地跑到雪豹身边,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它,像是在安抚。雪豹起初还有些警惕,但很快便放松下来,甚至用尾巴轻轻圈住了它,将它护在身边。
整个疏导过程持续了很久,时言的精神力几乎耗尽,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江野渡的状态却越来越好,眼神逐渐清明,只是……变得异常黏人。
时言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甚至连时言去倒杯水,他都要寸步不离地跟着。
晚上睡觉时,时言刚躺下,江野渡就自动蹭过来,手臂一伸,直接把人捞进怀里,下巴抵在他发顶,呼吸平稳而温热。
时言有些无奈,但也没推开他。
直到某天深夜,时言半梦半醒间,突然听到江野渡在耳边低低地叫了一声:“……老婆”
时言瞬间清醒了大半,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撑起身,借着柔和的夜灯灯光,看向江野渡。
对方依旧闭着眼,似乎还在深睡,但嘴唇确实又轻轻动了动,这次清晰了一点:“老婆~”
时言愣住了,心里泛起一种奇异的感觉,他忍不住压低声音,带着点玩笑的意味轻声问:“谁是你老婆?”
他本以为不会得到回应,没想到江野渡像是听到了,在梦里皱了皱眉,反而将他的手攥得更紧,声音带着点委屈和执拗,嘟囔道:“是你!就是你了!”
他似乎觉得不够,又含糊地补充了一句,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抱怨:“想这样叫,好久了。”
时言彻底怔住了。
所有的玩笑心思在这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心口一阵阵酸涩的悸动。
原来他这么在意吗?
在意到即使在神志不清的时候,潜意识里渴望的也是一个正式的名分,一个被公开承认的身份?
所以才会对婚约、对陆承的存在反应那么大?
而自己,却一直忽略了这份深藏的不安和渴望,甚至因为种种原因,一次次地将他推开。
时言看着江野渡即使在睡梦中依旧紧蹙的眉头,心里难受得厉害。
他轻轻回握住那只大手,用指尖一点点抚平他眉间的褶皱,低声承诺般呢喃:“嗯,我在。”
几天后,在时言不眠不休的精心疏导和陪伴下,江野渡受损的精神图景终于基本稳定下来,暴风雪止息,黑暗森林也恢复了往日的静谧。他体内的躁动和精神力也渐渐归于平稳。
这天清晨,江野渡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意识回归的瞬间,他首先感受到的是久违的平静和温暖,不再是撕裂般的痛苦和冰冷的孤寂。
随后,他察觉到自己怀里似乎抱着什么温暖柔软的东西?
他低头看去,只见时言正蜷在他臂弯里,睡得很熟,睫毛随着呼吸轻轻颤动,脸颊还泛着淡淡的红晕。
江野渡愣了好一会儿,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做梦。
他小心翼翼地动了动手指,确认怀里的人是真实的,不是幻觉。
时言怎么会在他怀里?
他们……发生了什么?
他努力回想,却只记得自己神游症发作,被送进了暗寂室,之后的事情一片模糊。
正疑惑着,怀里的人动了动,慢慢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空气瞬间凝固。
江野渡的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喉结滚动了一下,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时言看着他这副模样,忽然笑了:“怎么?不叫老婆了?”
江野渡:“……?!!!”
江野渡的耳尖瞬间烧得通红,那些模糊的记忆碎片在脑海中逐渐清晰。
他居然在神志不清的时候,对时言做出了那么多……难以启齿的举动?还说了那种话?!
他猛地别过脸,喉结滚动了几下,声音低哑:“我忘了。”
时言看着他这副窘迫的样子,原本想再逗他几句,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轻轻叹了口气,转而问道:“你的精神图景损伤很严重,不仅仅是这次神游症造成的。你是不是这一年里,从来没有找过向导进行过定期精神梳理?”
江野渡的身体明显僵了一瞬,他移开视线,沉默了下来。
他的沉默,本身就是最好的答案。
时言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紧了。他当然知道为什么。
哨兵的精神图景需要定期由信任的向导进行疏导和维护,否则极易积累杂质和压力,导致崩溃。
而江野渡宁愿独自承受这种痛苦和风险,也拒绝其他向导的靠近。
原因只有一个。
他还放不下自己。
他无法接受其他向导的触碰,无论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
这个认知让时言心里涌起一阵巨大的酸楚和难过。
他不知道自己靠近江野渡是对还是错,明明终有一天要离开,却又自私地贪恋着对方的温度。
如果一开始没有遇见,江野渡是不是就不会这么痛苦?
“江野渡……”时言轻声唤他,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江野渡终于转过头,目光沉沉地看向他。那双眼睛依旧深邃如墨,里面翻涌着太多复杂的情绪,像是压抑了许久的火山,随时可能爆发。
“言言,”他声音沙哑,一字一顿地问,“你到底想要什么?”
时言怔住了。
他想要什么?
他想要江野渡平安喜乐,想要他不再为自己痛苦,可又自私地希望他永远记得自己。
矛盾的情绪撕扯着他,最终,他只能低下头,轻声道:“对不起。”
江野渡听到这话,整个人僵在原地,仿佛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他指尖微微发麻,连呼吸都变得艰涩。
“我怕你再出现那种情况,”时言深吸一口气,直视着他的眼睛,“所以……我们建立精神链接吧。”
江野渡明显怔住了,瞳孔微微收缩,像是没听清他的话。
“永久的?”他低声问,声音有些哑。
时言抿了抿唇,轻声道:“婚约已经取消了。”
——不是回答,却胜似回答。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拧开了江野渡心底最深处的锁。
他懂了。
时言是在告诉他没有婚约了,没有陆承了,他们之间,再也没有任何阻碍。
江野渡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忽然上前一步,一把扣住时言的手腕,“你知道永久精神链接意味着什么吗?”
时言没有躲,任由他攥着自己,轻声道:“知道。”
这意味着他们的精神图景将永远交融,意味着他们的灵魂将彼此绑定,意味着从此以后,他们再也无法真正分离。
江野渡盯着他看了很久,像是要确认他是否真的考虑清楚了。
最终,他松开手,轻声道:“好,你可不能反悔了。”
说完,江野渡再也克制不住,猛地伸手,一把将人狠狠捞进怀里,低头就吻了上去。
这个吻带着这一年来的思念、委屈、愤怒和此刻汹涌澎湃的爱意,激烈得几乎要将彼此吞噬。
时言呜咽了一声,却没有丝毫挣扎,反而主动环住了他的脖子,生涩又急切地回应着。
泪水咸涩的味道在唇齿间交缠,却比任何蜜糖都更让人沉沦。
他们终于再一次,紧紧相拥,呼吸交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