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沈云烬离开,时言已经迫不及待地溜出了寝殿。
这里的生活有些无聊。那些毕恭毕敬的宫人,金碧辉煌的牢笼,还有那个总用痛惜眼神看着他的人。虽然沈云烬待他极好,但那种近乎偏执的关怀反而让他不知所措。
御花园的紫藤花开得正盛,时言在花架下深吸一口气,久违地感到一丝放松。
他扶着藤蔓慢慢坐下,突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银铃声。
“阿言看起来气色不错嘛。”
这个声音让时言怔住了。他猛地转身,看见姜云升一袭南疆使节华服,白发束在玉冠里,腰间银铃随着步伐叮当作响。
“是你啊。”
“怎么,伤治好了,舌头被猫叼了?”
姜云升在他身旁坐下,顺手搭上他的脉搏,“嗯,比在南疆时强些。那小子给你用了什么药?”
“陛下他……”时言下意识要为沈云烬辩解,又突然警觉,“你怎么进宫来的?”
姜云升眨眨眼,装作无辜:“自然是堂堂正正走宫门进来的。”
他从袖中取出个玉牌,“南疆使团正使,来谈边境互市的。”
藤蔓间漏下的阳光在他指间流转,时言注意到那双手比在南疆时细腻许多,唯有拇指和食指的茧子依旧,那是常年捏银针留下的。
“想离开吗?”姜云升突然发问,声音轻得像片落叶。
时言心头一跳,本能地环顾四周。花园静谧无人,只有几只雀鸟在枝头跳跃。
“我不知道。”
“那小子把你关在金笼子里,”姜云升指尖把玩着一枚银针,“跟养雀儿似的。你甘心?”
时言皱眉。他说的没错,这皇宫确实像个华美的囚笼。但每当想起沈云烬熬药时专注的侧脸,或是深夜守在他床畔的疲惫身影,心里又泛起奇怪的柔软。
“陛下他待我很好。”
“待你好?”姜云升冷笑,“强行把你从父亲身边带走,不顾你意愿囚在深宫,这叫好?”
他凑近时言耳畔,“别忘了,你的腿是谁害的。”
这句话像把刀子扎进时言心口。确实,若非淑贵妃派人追杀,他不会坠河重伤,不会失忆,而淑贵妃,是沈云烬的生母。
“跟我回南疆。”姜云升塞给他一枚银哨,“吹响它,三日内我必来接你。”
银哨冰凉刺骨,时言却攥紧了它。他向往自由没错,可心底有个声音在微弱地抗议。如果就这么走了,那人估计会疯的。
“我考虑考虑。”他最终说道,将银哨藏入袖中。
姜云升满意地笑了,正要再说什么,突然神色一凛,银针已夹在指间:“有人。”
花架后方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时言转头,只看见一片晃动的紫藤花影,和匆匆掠过的玄色衣角。
“许是风大,哪里有人,你听错了。”他猜到了什么,却不打算戳破。
假山背后,沈云烬死死攥着手。
他本不该偷听。刚刚听闻他去了御花园,只是想远远看上一眼,却撞见这一幕。
姜云升那句“想离开吗”像淬毒的箭,将他钉在原地。
“考虑考虑。”时言的犹豫比直接答应更令他心痛。数日寻觅,千般呵护,竟抵不过一个外人几句挑拨?
再看向花架时,时言正对姜云升露出笑容,那种毫无防备的、发自内心的笑,他好久未曾见过了。
沈云烬踉跄着退到假山边,后背撞上冰凉的石头,疼得闷哼出声,却比不过心口密密麻麻的刺痛。
他应该冲出去,应该以帝王之威将姜云升逐出宫去,应该把时言锁在寝殿再也不让任何人看见。但最终,他只是沉默地转身离去。
因为害怕。害怕看到时言眼中的抗拒,害怕亲耳听见那句“我要走”。
晚膳时分,时言发现沈云烬异常沉默。
沈云烬机械地夹菜布汤,目光却始终避开他。
“今日见了其他人?”他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
时言筷子一抖,笋片掉在桌上。他想起花架下那抹玄色衣角,心跳如鼓:“嗯,在御花园偶遇。”
“姜云升。”沈云烬准确报出名字,“南疆三皇子,精通医术。”他抬眼看向时言,眼中风暴暗涌,“你们聊了什么?”
殿内烛火噼啪作响。时言感到袖中的银哨突然重若千钧。
他该说实话吗?说姜云升要带他离开?说他自己确实动摇了?
“就叙旧。”他低头扒饭,“他说我气色比在南疆时好。”
银筷“当啷”一声砸在瓷盘上。沈云烬的手悬在半空,微微发抖:“是吗。”这两个字轻得像叹息,“那你想离开吗?”
时言抬头,只见对面那人垂着眼,明明是惯常的坐姿,背脊却挺得有些僵硬,让他一时语塞,“我还没想好。”
汤盏被沈云烬失手打翻,热汤溅在龙袍上,他却浑然不觉。
宫人们吓得跪了一地,时言慌忙拿帕子去擦,却被一把扣住手腕。
“若你真心想走,朕……” 沈云烬突然哽住了,仿佛接下来的字句会要了他的命。
瞧见他这副模样,时言突然明白了什么。这个权倾天下的男人,在害怕。怕他离开,怕他消失,就像之前那样。
“陛下多虑了。”他轻声说,故意用尊称拉开距离,“臣目前暂无离意。”
沈云烬的手缓缓松开,眼中的光亮了又灭。他听懂了时言的言外之意。暂无离意,不代表永不离开。
深夜,时言被细微的金属声惊醒。
朦胧中他看见沈云烬跪在床尾,正往他脚踝系一条精致的金铃链子。链子另一端竟是锁在床柱上的金环?!
“陛下?”时言睡意顿消,下意识缩腿。
沈云烬僵住了,月光照出他苍白的脸色和泛红的眼眶。他看起来像头困兽,既想将猎物撕碎,又怕伤着对方。
“别怕。”他声音哑得不成样子,“朕、我只是……”他颤抖着手去解刚系好的锁扣,“不会锁的,永远不会。”
时言看着那个华美的金铃,突然想起猎人会给最珍贵的猎物戴上脚铃,既防丢失,又添风雅。
所以现在,他是沈云烬的猎物了吗?
“陛下在害怕?”
沈云烬的手顿住了,低低应了声“嗯。”
“只要陛下不逼我,你所害怕之事应该不会发生。”时言下意识看向他,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开始,那人的目光已经挪到自己身上。
金铃最终没有锁上,只是虚挂在床柱。沈云烬在床边席地而坐,“睡吧,我守着你。”
时言闭上眼,听着金铃随呼吸轻响。半梦半醒间,他感觉有人轻轻握住他的手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