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会的。”
蝴蝶妖有些无措,他疯狂环顾四周,试图找到一丝希望,“我才离开不到两个时辰。”
一般来说,只要伴生之主在方圆十里内,他都能清晰地感知到对方的位置和状态。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闭上眼睛,全力催动伴生妖特有的灵魂感应。无形的妖力波纹瞬间扩散至方圆十里的山林。
静默。空茫。
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的空茫。
伴生感应失效了。
这意味着阿梨已被带出了十里之外,或者……更糟的可能性他不敢去想。
正沮丧,几片梨花瓣突然飘了过来,蝴蝶妖伸出手接住,根据花瓣上残存的妖力,他大概知道了阿梨的动向。
他循着花瓣飘来的方向反向追赶,不顾一切地在林间穿行,枝叶刮过他的翅膀也浑然不觉。
终于,他看到了那处背风的山坳。一堆余烬散发着暗红的微光,映照着两个身影。
捉妖师顾宴修靠着岩石,似乎已沉沉睡去,呼吸平稳。
他的一只手腕上,系着绳索的另一端,正牢牢缠在躺在几步之外、蜷缩着的时言腕上。
而本该沉睡的梨花妖此刻正睁着眼睛,月光将他银白色的睫毛染成霜色。
一片花瓣轻轻飘起,粘在蝴蝶妖云焕即将踏碎的枯枝上。
“阿梨。”云焕在心底呼喊,蝶翼激动地泛起虹彩。
他看到时言衣袍破损处露出的捆妖索勒痕,眼眶顿时红了。
正要冲过去咬断那些可恶的绳索,却见时言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动作微小到连他腕上的绳索都没有牵动分毫。
又一片花瓣飘到唇边,做出“嘘”的嘴型。
云焕的脚步硬生生钉在原地。不需要言语,伴生契约能让他瞬间读懂阿梨的全部警告和意图。
顾宴修就在旁边,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惊醒他。
“跟我走!”云焕的眼神几乎在哀求,无声地传递着这个念头。
时言再次摇头拒绝,他平静地注视着云焕,给他传递信息:我暂时安全,不用担心。我有自己的事要做,你先离开。
云焕攥紧药包。他知道阿梨一旦决定某事,百匹马都拉不回。
药包稳稳地落在时言手边。云焕退到安全距离,看见他用眼神询问自己“受伤没”,连忙摇头展示自己完好的翅膀。
顾宴修在梦中翻了个身。云焕最后望了眼正在将药草融入经脉的时言,蝶翼一振消失在晨雾里。
晨光熹微,驱散了山间最后一缕寒气。
顾宴修睁开眼,第一时间看向手腕上的绳索。另一端,时言蜷缩着,似乎还在沉睡。昨夜他似乎睡得安稳,连身姿都没怎么变过。
顾宴修利落地起身,解开两人腕间的绳索。
时言也适时地“醒来”,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琥珀色的眸子带着刚睡醒的朦胧,安静地看着顾宴修收拾东西,不发一言。
“走了。”
顾宴修言简意赅,重新将捆妖索松松地缠在时言手腕,另一端依旧系在自己腕上。
下山的路比上山更难走些。
时言行动间,偶尔会泄露一丝非人的气息,银发在阳光下也过于耀眼,更别提他周身若有若无的清冷梨花香。
顾宴修皱着眉看了看他,停下脚步,解下自己那件深灰色的外袍,不由分说地罩在时言身上,将他整个人裹住,连头都盖了大半,只露出一双眼睛。
“遮好。”顾宴修语气生硬,“不想惹麻烦就安分点。”
他又并指在空中迅速划了几个符咒,淡金色的光芒落在时言身上,那明显的妖异感顿时被一层普通人的“灰扑扑”气息掩盖,连发色在旁人眼中也显得黯淡无光。
时言被宽大的外袍裹着,只露出小半张脸,像个被强行塞进大人衣服里的孩子,眼神里没什么情绪,默默跟着走。
契约未解,他确实只能被顾宴修“带着”。
两人沉默地走在渐渐有了人烟的土路上。顾宴修步履沉稳,时言亦步亦趋,除了腕间那根若有似无的绳索,两人之间再无交流,气氛沉闷。
突然,一只羽毛光亮的信鸽扑棱着翅膀,精准地落在顾宴修抬起的手臂上。
顾宴修熟练地解下鸽子腿上绑着的小竹筒,倒出里面卷着的薄纸。
展开信纸,顾宴修的目光迅速扫过上面的字迹。
他眉头紧锁,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方才还略显平静的神色瞬间被凝重取代。
信纸在他指尖被无意识地捏紧,发出细微的声响。
他没有对时言解释一个字,只是将信纸揉成一团塞进怀里,沉声道:“加快脚程。”
说完,他不再看时言,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腕间的绳索被拉得笔直。
傍晚时分,他们终于抵达了一座略显破败的小镇。
镇子笼罩在一种沉闷的氛围中,街道上行人稀少,个个面带菜色。
顾宴修带着时言走进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客栈。掌柜的愁眉苦脸,报出的价格却高得离谱。
“客官见谅,今年大旱,收成不好,粮价飞涨啊……”掌柜的唉声叹气。
顾宴修没多说什么,只掏出银钱,要了一间房和几个简单的菜。
房间狭小,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
他让时言坐在桌旁,自己则在角落找了个蒲团盘膝坐下,闭目打坐调息。
过了许久,房门被敲响。
小二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上面放着两碗糙米饭,一小碟咸菜,一盘清炒时蔬,还有一只……油光发亮、香气四溢的烧鸡!
食物的香气瞬间弥漫了整个房间,尤其是那只烧鸡的味道,霸道地钻入鼻腔。
顾宴修睁开眼,起身坐到桌边,拿起筷子,沉默地开始吃饭。
他吃得很快,但动作依旧带着一种刻在骨子里的利落。
时言依旧坐着没动。他是百年梨树成精,天地雨露、日月精华便是他的滋养,人类的食物于他而言并非必需。他平时也极少沾染这些烟火气。
可是看着顾宴修一口咬下那金黄酥脆的鸡皮,听着那细微的咀嚼声,感受着空气中越来越浓郁的肉香,他感觉自己的喉咙不受控制地动了一下。
一丝极其细微的“咕噜”声,从他肚子里传了出来。声音很小,但在安静的房间里却异常清晰。
顾宴修正夹起一块鸡肉的手顿住了 ,抬眼捕捉到时言的窘迫,以及那双直勾勾盯着烧鸡、几乎要冒出小星星的琥珀色眸子。
感受到顾宴修的目光,时言飞快地移开视线,强装镇定地看向别处,但喉结又可疑地滚动了一下,嘴角似乎还有一丝可疑的晶莹。
顾宴修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他撕下那只烧鸡最肥美多汁的鸡腿,金黄油亮的鸡腿在他指尖晃了晃,浓郁的香气直冲时言的感官。
“想吃?”
顾宴修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将鸡腿故意凑近时言鼻尖,“告诉我怎么解除契约,这只鸡腿就是你的。”他的眼神带着明显的逗弄。
时言猛地转回头,瞪着他。那眼神里有羞恼,有愤怒,还有被戳穿的尴尬。
他用力扭开头,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清晰的、带着浓浓不屑和抗议的“哼唧”,仿佛在说:休想!我才不告诉你!不吃就不吃!
看着他这副明明馋得要死却偏要摆出清高不屈模样的别扭样子,顾宴修差点没绷住笑出声。
这树妖,怎么跟个闹脾气的小孩似的?他心情莫名地好了那么一丝丝,连日来的凝重都被冲淡了一点。
“真不吃?”
顾宴修故意把鸡腿又晃了晃,香气更甚,“啧啧,真香啊~”
时言干脆闭上眼睛,一副眼不见为净、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架势,只是那微微鼓起的脸颊和紧抿的嘴唇暴露了他内心的挣扎。
顾宴修乐了,觉得逗弄这只别扭的树妖简直成了枯燥行程中难得的乐趣。
他又故意撕下一小块鸡肉,在时言耳边嚼得啧啧有声,欣赏着对方那强忍着不睁眼、睫毛却气得直颤的模样。
“好了好了。”
眼看小树妖真的要炸毛了,顾宴修见好就收,把剩下的半只烧鸡和那只诱人的大鸡腿都推到了桌子中央,自己则起身走向床铺,“不吃算了。我睡了,你自便。”
房间里只剩下油灯昏黄的光晕和食物的香气。
过了好一会儿,确定顾宴修真的“睡熟”了,一直“装死”的时言才小心翼翼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了桌上那盘烧鸡。尤其是那只几乎没动过的大鸡腿,在灯下散发着致命的诱惑。
时言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琥珀色的眸子里充满了天人交战。
最终,本能战胜了那点可怜的矜持。他屏住呼吸,像做贼一样,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指尖颤抖着,终于够到了那只鸡腿。
他迅速把鸡腿抓在手里,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然后飞快地缩回手,将整个身子都蜷进宽大的外袍里,背对着床的方向。
他先是小心翼翼地嗅了嗅,那浓郁的肉香让他满足地眯起了眼。
然后,他张开嘴,试探性地、小小地咬了一口。
外焦里嫩,油脂混合着香料的味道瞬间在口腔里炸开。
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属于人类食物的、强烈而直接的味觉冲击让他整个人都僵住了,随即是一种巨大的满足感。
太好吃了!
他再也顾不得许多,捧着鸡腿,小口小口地、珍惜又快速地啃了起来,吃得无比专注投入,银白的发丝从兜帽里滑落几缕,沾上了油星也浑然不觉。
床上,背对着他的顾宴修,嘴角极其克制地向上弯起一个明显的弧度。
他强忍着胸腔里翻涌的笑意,连肩膀都因为憋笑而微微耸动了一下,最终只是将脸更深地埋进枕头里,假装自己睡得很沉,什么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