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张阁老没事他就放心了,不过沈云烬这般做法……果然还是很符合他的性格嘛。
时言笑了笑,没再过问其他事。
十二月初六日。
他将残笺按进香炉,白烟腾起,瞬间吞噬了“明日巳时开宫门”的字迹。
殿门吱呀一声,沈云烬披着件绛红外袍进来。时言袖袍一拂,香炉里最后一点火星也被扑灭。
“在烧什么?”
“不过是些旧诗稿。”他转身时已换上浅笑,“陛下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
沈云烬眼底漾着罕见的雀跃,像少年人藏不住心事:“朕睡不着。”他抓起时言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你摸摸,跳得多快。”
掌心下的心跳蓬勃有力,时言指尖微微发颤。明日大婚的礼服就挂在屏风上,金线绣的凤凰在烛火下流光溢彩。
“为何睡不着?”
“因为朕竟有些紧张。”
沈云烬从后拥住他,下颌蹭着他发顶,“一想到明日我们就要大婚了,我很开心,像做梦一样。”
“陛下。”时言突然打断他,“礼部不是还等着您去确认最后的流程?”
沈云烬怔了怔,随即无奈地刮他鼻尖:“赶朕走?”俯身在他唇上偷了个吻,“也罢,明日之后,有的是时间。”
待那抹绛红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时言猛地撑住案几。毒性发作的灼痛自心口蔓延,他咬破舌尖才咽下痛呼。
“来人。”他拭去唇边血丝,声音已恢复清明。
三道黑影悄无声息地跪在屏风后。
影七率先汇报:“小姐已送抵西山别院。镇国公府死士分三路潜入东华门。”
“去查淑贵妃今日见了哪些将领,盯紧了,有异动立马上报。”
“世子,药。”暗卫捧上乌木匣。
时言吞下一颗碧色药丸,苦味在舌尖炸开。这药能暂压毒性,却也加速侵蚀心脉。镜中人嘴角溢出一丝鲜血,被他用袖口狠狠擦去。
十二月初七日,大婚。
五更鼓刚过,梳妆嬷嬷就捧着托盘鱼贯而入。时言坐在镜前,看着宫人们将胭脂蘸上他的唇。
“公子今日真是俊朗非凡!”
宫人替他正了正头顶的九旒冕冠,玉珠垂落,发出细碎的碰撞声,“一会儿陛下见了,怕是要看呆了去呢!听说陛下亲自挑的喜服,您穿上,俊得跟天仙下凡似的。”
“嗯。”他喉间滚出一个极轻的音节,算作应答。
满室宫娥低笑。时言望着镜中一身大红婚服的自己,忽地低头笑了起来。
“吉时已到——请新贵人出阁!”
时言起身时晃了晃,被身旁暗卫一把扶住。他借着整理袖口,将一枚碧色药丸压入舌底。毒性发作得越来越频繁,药石只能暂缓痛楚。
他微微侧首,声音压得极低,只够身旁侍立的亲信暗卫听见:“各处都妥当了?”
暗卫一身寻常宫人服饰,垂首躬身,姿态恭顺至极:“回世子,已按令布防。东华门、西角楼、含元殿四周,皆已就位。飞羽卫亦在暗处,随时听候调遣。”
喜乐声由远及近,沈云烬的龙纹婚辇停在殿前。他深吸一口气,踏出殿门的瞬间,满目皆是铺天盖地的红。
沈云烬朝他伸出手,指尖微微发抖。旒珠后的眼睛亮得惊人,倒映着同样一身喜服的时言。
时言的心,在胸腔里猛地撞了一下。周遭所有的喧闹——震耳的锣鼓、鼎沸的人声、丝竹管弦的靡靡之音,刹那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抽离,整个世界只剩下眼前这只手,和手的主人眼中那片柔和的星海。
他一步步走近,脚下的红毯柔软得不真实。他抬起手,指尖微凉,轻轻放入那只宽厚温暖的掌心。
沈云烬的手指立刻收拢,将他微凉的手稳稳包裹住。一股温和的力量顺着相贴的肌肤传递过来,带着令人安心的暖意。
“予安。”极低的一声呼唤,带着只有他能听懂的亲昵,在喧嚣的背景音中清晰无比地撞入耳膜。
刹那间,时言的心房被一种纯粹的、近乎汹涌的喜悦涨满。
礼炮轰鸣,百鸟腾空,他们在万众欢呼中执手走向太和殿。袖袍相触时,时言悄悄用小指勾了勾沈云烬的手腕。
“别紧张。”他轻声道。
沈云烬突然收拢五指,与他十指相扣:“朕是高兴。”
“一拜天地——”
时言缓缓跪在软垫上。余光瞥见妹妹穿着粉衫躲在廊柱后,正偷偷抹眼泪。他愣住了,随后眼眶一热,忙低头掩饰。
“二拜高堂——”
沈云烬忽然僵了僵。时言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禁军统领正焦急地比划手势。淑贵妃不在席间,殿角几个武将手按刀柄。
不曾想此时毒又发了,一股腥甜的铁锈味瞬间涌上喉咙。时言眼前阵阵发黑,殿内刺目的红绸和晃动的烛火开始旋转、模糊。
他死死咬住口腔内侧的软肉,用尽全身力气才将那声冲到唇边的闷哼压了回去。指尖深深掐进自己的掌心,借着那一点尖锐的刺痛勉强维持着摇摇欲坠的清醒。
身体不可抑制地微微颤抖,又被沉重婚服的宽大袍袖完美地遮掩住。
“继续。”沈云烬冷冷道,没察觉到此时身边人的异样。
“夫——”
礼官的声音刚刚拔高,那个“拜”字还未来得及出口。
变故陡生!
东边突然传来沉闷的爆炸声,接着是潮水般的喊杀。
席间宾客乱作一团,时言看见父亲带着人悄然离席。
“你先去寝宫。”
沈云烬解下佩剑塞给他,神色复杂,“朕……”
“陛下小心。”时言打断他,将合卺酒一饮而尽,“我等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