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得如同凝固的墨块。蝶屋彻底沉寂下来,只有远处守夜队员极轻微的脚步声,如同石子投入深潭,荡开一圈涟漪,旋即又归于死寂。
狯岳病房内,窗帘紧闭,隔绝了最后一丝天光。
唯一的光源是床头那盏光线被刻意调到最暗的小夜灯,在冰冷的金属器械和连接他身体的透明导管上投下摇曳而模糊的光影,如同蛰伏的鬼魅。
狯岳依旧维持着靠坐的姿势,后背的冷汗早已浸透薄薄的病服,带来一阵黏腻的冰凉。
方才神力失控的冲击虽被强行压下,但那股如同被无形重锤砸中脏腑的闷痛感依旧盘桓不去。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隐隐作痛。脖颈处,那块深蓝色的勾玉不再灼热滚烫,却依旧散发着一种持续不断的、如同余烬般的温热感,紧贴着皮肤,像一块无法忽视的烙印。
他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混乱的思绪并未因神力的暂时蛰伏而平息,反而如同投入巨石的湖面,涟漪层层扩散。
善逸挡在祢豆子身前时决绝的眼神…
肩膀上瞬间撕裂、鲜血淋漓的伤口…
遍布手臂、如同残酷勋章般的狰狞旧疤…
还有…那个该死的、如同鬼魅般侵入他意识深处的意念碎片:【…善…逸…伤…看....着你.....】
这些画面碎片,如同最顽固的荆棘,反复缠绕、穿刺着他紧绷的神经。每一次闪回,都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憋闷感,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了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为什么?!为什么那个废物的伤会钻进他的脑子里?!
他把自己搞得遍体鳞伤…关他狯岳什么事?!
谁需要他挡?谁需要他救?那种眼神…那种仿佛他狯岳做了什么十恶不赦之事般的眼神…凭什么?!
一股混杂着暴怒、自我厌弃和被强行拖入某种他不理解、也极度抗拒的局面的烦躁感,如同岩浆般再次在胸腔里翻腾、冲撞。
他猛地握紧拳头,指关节发出“咔吧”的脆响,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试图用这尖锐的疼痛来驱散脑中那挥之不去的影像和那个该死的意念。
就在这剧烈的情绪波动再次冲击理智防线的刹那——
脖颈处那块温热的勾玉,骤然间光芒变大。
不再是之前涓涓细流般的温和渗透,这一次,如同沉睡的火山轰然喷发。
一股比之前汹涌澎湃十倍、百倍的恐怖能量洪流,裹挟着古老而沉重的神性气息,毫无征兆地、蛮横至极地从勾玉深处炸裂开来
如同决堤的星河,瞬间冲垮了狯岳那本就摇摇欲坠的精神堤坝,狠狠灌入他虚弱不堪的经脉和四肢百骸。
“呃——!!!”
狯岳的身体猛地弓起,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
喉咙里爆发出一个压抑到极致、痛苦变调的闷哼,眼前瞬间被一片刺目的幽蓝光芒彻底淹没
这股力量!狂暴!无序!充满了洪荒之初的原始野性。
它根本不是在温和地滋养修复,而是在疯狂地冲刷、撕扯、改造着他这具沉睡了三年、刚刚勉强恢复一丝生机的凡俗躯壳。
经脉如同被滚烫的烙铁反复灼烧、撑裂!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沉眠三年带来的细微损伤在这股狂暴力量的冲击下被无限放大,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
比长野雪原那次更甚!更狂暴!更…失控!
狯岳的意识在这股毁天灭地的力量洪流中如同怒海中的一叶扁舟,瞬间被抛上浪尖,又狠狠砸入深渊。
他只能死死咬住牙关,牙龈都渗出了鲜血,用尽全部残存的意志力,试图去收束、去引导这彻底失控的洪流。
但那股力量太过浩瀚,太过蛮横,他的意念如同螳臂当车,瞬间就被冲得七零八落。
就在他即将被这股失控的神力彻底撕碎、意识沉入无边黑暗的前一秒——
病房外,走廊冰冷的地板上。
蜷缩成一团的善逸,猛地睁开了眼睛!
不是被声音惊醒 ,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如同琴弦被狠狠拨动的剧烈悸动。
一股熟悉的、却又远比之前强烈千百倍的古老神性气息,带着狂暴和毁灭的意志,如同无形的海啸,穿透厚重的病房门板,狠狠冲击着他的感知。
狯岳?
是狯岳的力量!在暴走?!
巨大的惊恐如同冰冷的巨手瞬间攫住了善逸的心脏
他几乎是弹射般从地板上跳了起来,完全不顾身体的僵硬和伤痛。
那双金色的瞳孔在黑暗中瞬间收缩到极致,死死盯住那扇紧闭的病房门 。
门缝之下,一丝丝极其微弱的、却带着令人心悸的幽蓝色光芒,如同地狱的鬼火,正顽强地渗透出来。
“师兄——!!!”善逸的嘶吼带着撕心裂肺的惊恐,瞬间打破了深夜的死寂。
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狂狮,全身的肌肉贲张,金色的雷光不受控制地在他周身疯狂炸裂、跳跃!他根本来不及思考!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扇紧闭的门,狠狠撞了过去。
“轰——!!!”
病房坚固的门板在善逸裹挟着金色雷霆的全力撞击下,如同纸糊般轰然向内爆裂!木屑纷飞。
刺目的幽蓝光芒瞬间如同洪水般从门内倾泻而出,将门口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层诡异的光晕。
善逸冲入病房的瞬间,眼前的景象让他浑身的血液几乎冻结。
病床上,狯岳的身体剧烈地痉挛、抽搐着,他不再是靠坐。
而是痛苦地蜷缩成一团,双手死死地抓着身下的床单,指节因为用力而青筋暴起,几乎要将布料撕裂。
他的脸上布满了痛苦扭曲的狰狞表情,额角、脖颈处青筋虬结,汗水如同小溪般流淌,浸透了病服。
而最让善逸目眦欲裂的是——
狯岳的头顶,浓密的黑发间,一对毛茸茸的、尖端带着银毫的狐狸耳朵,正如同承受着巨大痛苦般,剧烈地、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时隐时现。仿佛随时要彻底挣脱束缚显现出来。
在他身后,一条蓬松柔软的黑色狐尾虚影,也在幽蓝光芒中剧烈地摆动、闪烁。
每一次摆动都带起一片紊乱的能量涟漪!
他脖颈处那块深蓝色的勾玉,此刻如同燃烧的蓝色太阳,连带着那绳子上,距离蓝色勾玉不远的火焰纹勾玉都迸射出令人无法直视的璀璨光芒, 狂暴的神力波动正是从那里源源不断地喷发出来。
整个病房内的空气都因为这股失控的力量而扭曲、嗡鸣。
靠近病床的仪器发出刺耳的警报声,屏幕上的数据疯狂跳动。连接狯岳身体的导管线路在狂暴的能量冲击下剧烈摇晃,随时可能崩断。
狯岳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如同野兽濒死般的痛苦呜咽,他的身体因为剧痛而剧烈地弓起,又落下。
每一次都仿佛要将脊柱折断!那狂暴的神力洪流正在他的体内肆虐,眼看就要彻底摧毁这具刚刚苏醒的脆弱容器。
“师兄!”善逸肝胆俱裂 他再也顾不得其他,也根本不在乎那足以将他撕碎的狂暴神力波动。
他像一道撕裂黑暗的金色闪电,无视一切危险,不顾一切地朝着病床上痛苦挣扎的狯岳猛扑过去。
就在他扑到床边的瞬间,蜷缩在剧痛中的狯岳似乎感应到了什么。
他那双因为痛苦而布满血丝、几乎失去焦距的鸦青眼眸,极其艰难地、带着一种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的本能,猛地转向了善逸的方向
两人的目光在狂暴的幽蓝光芒和跳跃的金色雷弧中,轰然相撞。
狯岳的眼中没有了往日的刻薄、嫌恶和暴戾,只剩下被无边痛苦淹没的脆弱和一种濒临崩溃的、纯粹的求救本能。
那样漂亮的眼眸,在此刻绿宝石一样的眼睛里盛满了泪水,那是平常的狯岳绝对不可能做出的样子。
他死死地盯着善逸,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破碎的、意义不明的气音。
但善逸看懂了!
那眼神,那无声的呐喊!
是求救!是狯岳师兄在向他求救!
“别怕!师兄!我在!”善逸嘶吼着,声音因为极致的紧张和恐惧而变调。
他伸出双手,不顾那狂暴神力带来的刺痛灼烧感,一把死死地抓住了狯岳剧烈颤抖、冰冷湿滑的双肩。
试图用自己的身体和力量,将他从那失控的神力漩涡中强行拖拽出来。
然而,就在他双手触碰到狯岳身体的刹那
一股更加狂暴、更加混乱的神力冲击波,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以狯岳为中心猛地炸开,幽蓝的光芒瞬间吞噬了整个病房。
善逸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狠狠撞在胸口,眼前一黑,喉头一甜,整个人被狠狠掀飞出去。
重重撞在病房冰冷的墙壁上!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一口鲜血再也压制不住,“噗”地喷了出来。
而病床上的狯岳,在爆发出这最后、也是最恐怖的一波神力冲击后,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抽空了所有骨头般,软软地瘫倒在床上,彻底失去了意识。
头顶剧烈颤抖的狐耳虚影和身后狂乱摆动的狐尾幻象,如同被掐灭的烛火,瞬间消失无踪。
脖颈处那枚如同蓝色太阳般燃烧的勾玉,光芒也骤然黯淡下去,只留下一点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幽蓝星火,证明着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暴走并非幻觉。
病房内,只剩下仪器刺耳的警报声在疯狂嘶鸣,以及善逸靠在墙角,捂着剧痛的胸口,嘴角淌血,望着病床上再次陷入死寂的狯岳时,那充满了极致恐惧和巨大无助的、绝望的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