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并非无声的死寂,而是连最细微的生命气息都被冻结、被敬畏所吞噬的绝对沉寂。
霜华圣殿,如同宇宙中一颗被遗忘的冰封心脏。巨大的穹顶由整块万年幽蓝坚冰雕琢而成,垂落着无数尖锐如剑的冰棱,折射着穹顶模拟星图投下的、冰冷而虚幻的星光。寒气如同有生命的实体,从脚下光滑如镜的冰面、从四周覆盖着繁复霜纹的冰壁中丝丝缕缕地渗出,钻入骨髓,冻结血液。空气粘稠得如同液态的氮,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肺叶的刺痛。
戴安娜上将跪在圣殿最深处,一座由黑色星岩与幽蓝寒冰共同构筑的古老星图祭坛前。她褪去了象征权力的披肩和常服,只穿着一件式样极其古朴、没有任何纹饰的银灰色长袍,银灰色的短发在冰冷星光下如同冻结的瀑布。她低垂着头,双手交叠置于胸前,姿态虔诚而冰冷,如同在进行一场与亘古寒冰的对话。古老的、晦涩难明的祷文从她口中低低吟诵而出,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奇异的韵律,与圣殿深处某种低沉的、仿佛星球脉动的嗡鸣产生共鸣。
莫里森管家如同最忠诚的守墓石像,侍立在祭坛左侧三步之外,刻板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灰色的眼珠如同冰封的湖面,倒映着祭坛上流转的星光。他精确地维持着这个距离,如同丈量过亿万次。
爱丽丝侍立在祭坛右侧,同样三步之遥。深灰色的管家制服在绝对低温下变得僵硬,紧贴着她后背尚未完全愈合的灼伤,带来钻心的刺痛和刺骨的寒意。她低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姿态是无可挑剔的卑微与恭顺。然而,在那低垂的眼帘之下,所有的意念如同被压缩到极致的弹簧,高度凝聚,覆盖着左胸前那枚冰冷的荆棘徽章,以及徽章深处悄然启动的、米粒大小的光学记录仪核心。
仪式在绝对的低温和死寂中推进。冰冷的祷文,星图的流转,低沉的嗡鸣…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爱丽丝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搏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紧绷的神经和背后的伤痛。汗水刚渗出毛孔,就被极寒冻结成细小的冰晶。
终于!
祭坛中央,那幅由流动星光构成的复杂星图骤然加速旋转、坍缩!无数光点汇聚成一道刺目的光束,垂直投射在祭坛中心一处不起眼的冰面上!
“嗡——咔哒!”
轻微的机械运转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那块冰面无声地向两侧滑开,露出下方一个闪烁着幽蓝色能量纹路的暗格。紧接着,一个由纯粹幽蓝冰晶雕琢而成的操作台,如同从沉睡中苏醒的冰之精灵,缓缓升起,悬浮在祭坛中心离地半尺的高度!冰晶台面光滑如镜,内部流淌着液态光丝般的能量流,散发出比圣殿本身更加刺骨的寒意和一种不容亵渎的威严!
核心环节!
星历密码输入!
戴安娜缓缓抬起一直交叠在胸前的双手。她的左手食指上,戴着一枚造型极其古朴、没有任何宝石镶嵌、通体由某种暗银色金属打造的指环。指环表面布满了细微到肉眼难辨的奇异纹路。
她抬起右手,那戴着特制指环的手指,极其稳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缓缓伸向冰晶操作台光滑的表面。
爱丽丝的呼吸瞬间屏住!心脏如同被一只冰手狠狠攥紧!来了!
徽章夹层深处,那枚凯特制的光学记录仪核心,正以超越人眼捕捉极限的帧率疯狂运转!冰冷的镜头透过徽章表面荆棘藤蔓纹路的微小缝隙,死死锁定着戴安娜手指即将落下的位置!
然而!角度!
祭坛的高度、爱丽丝侍立的位置、戴安娜身体的微微遮挡…计算中万无一失的角度,在现实冰冷的几何中出现了细微的偏差!记录仪的视野边缘,恰好被戴安娜伸出的手肘遮挡了一小部分!无法完整覆盖整个操作台面!
冷汗瞬间浸透了爱丽丝的内衫,又在绝对低温下冻结成冰壳,带来刺骨的寒意!怎么办?!强行移动?在这落针可闻、莫里森如同鹰隼般监视的圣殿核心,任何一丝多余的举动都是自寻死路!难道要功亏一篑?!
就在这千钧一发、戴安娜的指尖距离冰晶操作台仅剩毫厘之际——
“轰!!!”
圣殿那扇由整块数米厚幽蓝冰晶雕琢而成的、沉重无比的大门,竟被一股蛮横的力量从外部猛地推开!撞击在冰壁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狂暴的气流裹挟着外界的寒气,瞬间冲入圣殿死水般的空间!
“上将!紧急军情!”
一个充满了“急切”和“惶恐”的男声,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撕裂了圣殿的神圣与死寂!
路易斯·冯·克莱斯特!
他冲了进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惶,金色的短发略显凌乱,深紫色的礼服外套甚至来不及扣好,仿佛真是从某个紧急会议上狂奔而来。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圣殿内回荡,充满了“十万火急”的意味:
“索伦帝国第三舰队!突然在‘寂静回廊’星域边缘大规模集结!能量反应异常!疑似…一级战备状态!边境哨站急报!”他语速极快,每一个字都如同重磅炸弹。
然而!
就在他喊出“紧急军情”的瞬间,他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却如同淬毒的冰锥,极其隐蔽、却又精准无比地扫过祭坛右侧——扫过那个穿着深灰制服、低垂着头、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闯入惊得僵在原地的爱丽丝!那眼神深处,没有丝毫对军情的真正担忧,只有一丝冰冷的、恶毒的、如同猎人看着踩中陷阱猎物的…快意!
干扰!赤裸裸的干扰!破坏仪式!嫁祸爱丽丝守护不力!甚至可能借戴安娜暴怒之机直接将她抹杀!一石数鸟!
巨大的变故如同惊雷炸响!莫里森刻板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细微的波动,灰色的眼珠瞬间锁定闯入者,冰冷的杀意一闪而逝!戴安娜伸向操作台的手指,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和闯入,极其短暂地、微不可察地顿住了万分之一秒!冰刀般的眼眸深处,瞬间凝聚起足以冻结星辰的暴怒寒霜!
电光火石!
生与死!成与败!就在这万分之一秒的缝隙!
爱丽丝动了!
不是迎向路易斯,不是试图解释!
她仿佛真的被这巨大的破门声和路易斯的闯入彻底惊吓到了!身体猛地一颤,发出一声短促而压抑的惊呼:
“大人小心!”
同时!
她的右脚似乎“惊慌失措”地在光滑如镜的冰面上“一滑”!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踉跄扑倒!姿态狼狈无比!
然而!
就在这看似狼狈的扑倒过程中,她的身体极其精妙地、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般,朝着祭坛方向倾斜了大约十五度!左肩带动左胸,徽章的角度瞬间发生了极其微小的、却又至关重要的偏移!
就是现在!
“嗡——!”
戴安娜那顿住的手指,在暴怒升腾的瞬间,已经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志,如同最精准的机械,稳定地落在了冰晶操作台上!她的指尖在光滑冰冷的台面上飞速划动,留下一道道由纯粹幽蓝能量构成的、复杂到令人眩晕的星历符文!每一个符文的亮起,都伴随着圣殿深处那星球脉动嗡鸣的加强!冰冷而神圣的能量波动如同实质的潮汐般荡漾开来!
而爱丽丝左胸那枚荆棘徽章,在身体倾斜的完美角度下,记录仪冰冷的镜头,如同最贪婪的眼睛,将戴安娜指尖划过的每一道轨迹、每一个符文亮起的位置、甚至那枚特制指环与冰晶台面接触时泛起的细微能量涟漪——都无比清晰地、完整地烙印进了内部的超微型晶体之中!
输入完成!
冰晶操作台核心区域,那原本平滑如镜的台面中央,幽蓝的能量纹路骤然向内坍缩、凝聚!一个由纯粹能量构成的、精巧绝伦的、缩小版的“冰泪王冠”模型凭空浮现!它悬浮在操作台上方,缓缓旋转,通体流淌着比幽蓝坚冰更深邃、更冰冷的光泽!王冠核心,那颗最大的“永恒冰晶”模型,正散发出微弱却无比清晰的、代表着禁锢与掌控的冰冷脉动!
钥匙象征!具现!
记录仪的最后一帧画面,完美地定格在这顶悬浮的、散发着致命诱惑与绝对危险的冰冠模型之上!
“砰!”
爱丽丝“狼狈”地扑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她蜷缩着身体,剧烈地喘息,仿佛惊吓过度,后背的灼伤在剧烈动作下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戴安娜缓缓收回手指。冰晶操作台的光芒迅速黯淡,那顶悬浮的微型冰冠也随之隐没。她转过身,冰刀般的眼眸不再看操作台,而是如同两柄实质的寒冰之刃,带着冻结灵魂的怒意和审视,先扫过地上“惊魂未定”的爱丽丝,然后,如同万载寒冰般,狠狠钉在了门口的路易斯身上!
路易斯脸上的“急切”和“惶恐”早已被一丝不易察觉的错愕和阴鸷取代。他看着爱丽丝狼狈扑倒的样子,看着她额头磕在冰面上留下的红痕,嘴角极其隐蔽地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嘲讽的弧度。蠢货!果然被吓得失态了!虽然没能直接让她触怒戴安娜被碾死,但这场神圣仪式被如此粗暴打断,她这个“一等贴身管家”的失职之罪,也够她喝一壶了!至于索伦舰队的异动?真真假假,足够转移视线了。
他心中冷笑,却不知那枚藏于卑微管家徽章深处的冰冷之眼,已将他主子最核心的秘密,悄无声息地…吞噬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