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
屏幕终于闪了一下,提示音迟迟响起。
「新备注·已存档」
那句“请继续活着”的指令提交完毕。
系统陷入短暂的静默,算法仍在处理这几个字背后的巨大逻辑悖论。
林三酒无暇他顾,他知道时间所剩无几。一旦系统完成底层校验,防火墙会立刻重启,记忆清洗程序将把一切跨越边界的痕迹彻底抹除。
“老陈也不知道哪儿去了?这家伙不会真把自己给清除了吧!”
林三酒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没功夫关心铁皮人,他知道自己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他抬起缠着布条的右手,指尖捏着一枚小小的银鳞,按在眼皮。熵值瞬间暴增,左眼血管在皮肤下蔓延伸展,快速向脑子渗透,眼球的胀痛,廉价的二手灵视又裂开了。
同行私底下,流传一句话:“灵视看得见记忆血管,是因为你本身就是血管的一部分。”
当时,林三酒嗤之以鼻,以为又疯了一个。
这两天被教育后,终于懂了:不是谁主动去看的,而是灵视本来就在看,它连着某个地方;只要还戴着,就永远被读取——是‘它’,某个无法描述的存在,正借着他的眼睛,凝视整个世界。
所以,他放弃了,也不再控制,闭上眼,彻底放空自己,让灵视自己运作。
“滋啦~”……眼皮跳动,电流在脑子里乱窜!
一个男人蹲在地上,啃噬自己的手臂。
血糊了半张脸,可那只手不对劲—— 指尖是青铜色的,带着绿锈,关节发出齿轮咬合的咔咔响。
墙上刻满了字,字迹蠕动,像活的一样。
那人抬起头,脸上覆盖着半融化的面具,空洞的眼眶对着林三酒:
“名字……我的名字,被吃掉了。”
操,是黑法老!
思绪还没从震惊中抽离出来,景象骤变:一间昏暗的屋子,婴儿躺在摇篮里,盖着旧毯子,灰衣男子站在旁边,手里捏着一只纸鸟,他把纸鸟轻轻放在孩子枕头底下。
转身时,脸上没有五官,只是一片平滑的空白。
“这一次,别再醒来!”他轻轻的说。
画面再次撕碎,一座玻璃舱撞进灵视。
舱壁外侧“实验体收容舱”的标识被刮得只剩残角,干涸的暗褐色试剂痕迹里,还嵌着半片破碎的指甲;内侧四壁爬满的触手突然顿住,黏腻液体不再下淌,齐刷刷朝着舱中央——那个穿白色病号服、手腕刻着#001的小女孩蜷曲过去。
她双眼紧闭,胸口微弱起伏,额头绑着的金属带红灯忽明忽暗,仿佛在抗拒着什么。
灵视刚要拉近,女孩的睫毛突然剧烈颤动,嘴唇翕动的速度加快数倍,模糊的音节拼凑出“……别过来”。
下一秒,舱壁的触手猛地绷紧,金属带的红灯转为长亮,她微弱的呼吸骤然停止,唯有手腕上#001的编号,在昏暗里泛着诡异的光。
林三酒认出来了——是‘小雨’。
不是镜中的幻影,不是梦魇的投影。
是真正的林小雨。
五年来,他找遍所有裂隙、所有梦境、所有轮回,都没找到的人。被关在这里,像标本一样养着。
愤怒的嘶吼堵在嗓子里,发不出任何声音。
灵视传来的信息密度太强悍,他的脑子要烧穿了,意识也快被冲垮,濒临崩溃,林三酒知道自己快完了!
现在,耳边全是杂音,有哭的,有笑的,有尖叫的,每一个声音都像他自己——分不清哪段记忆是真的,哪段是伪造的。
唯有一件事,清晰地锚定在意识的漩涡:
他还有钱……几百块灵能贷资产。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一发不可收拾,就像发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死死攥住它。
然后,林三酒开始神经质般的反复念叨:
“张伟欠我五十二,李芳还差一百零三,王建国跑路了,但他手机号没变……”
这些名字和欠款,像一根根钉子,把他快要散掉的意识一块块敲上来,拼凑到一起。
灵视画面终于稳定。
所有碎片拼成一行字,浮在他眼前:
> 实验体#001.
> 意识原体·保留率:7%
……字迹无比熟悉。
他以为自己是个普通的催债员,只是运气差了点,第一张单子就遇上狂兽。
原来从一开始,他就不是“人”。
他是实验品,第一口活棺材。
编号#001
‘它们’拿走他的记忆,一次又一次重置他,观测他在不同世界中的生存数据。每一次轮回,都是一次数据回收。他的所有挣扎与反抗,他寻找妹妹的执念,不过是‘它们’测试流程的一部分。
下方还有一行小字:
> 记忆覆盖进度:93%
> 建议启动第13次重置
“十三……又是十三……”林三酒快疯了!
他的电驴车牌是灵3·J717,天机局位于新沪市第十三环带,地铁13号线,第十三个林三酒……
所有数字都在指向同一个终局:重置
像格式化硬盘,先把他弄成一个白痴,再扔进下一口棺材。
“我去你大爷的……”
声音终于从喉咙深处挤出,混着血沫。
他抬起右手,摸了摸胸口的布条。那下面藏着最后一张催收单,上面写着小雨的名字。
“小雨,对不起,这次哥可能记不住你了!”
话还没说完,左眼猛地一热。
紧接着,“砰”的一声闷响,灵视炸了。
碎片混着血和皮肤组织,喷到屏幕上,溅出一道长长的,歪扭的曲线。
眼前陷入永恒的黑暗,左眼瞎了。
但他的感观异常清晰——布条微微颤抖,那张纸也随之动了起来,胸口、胳膊、脖子亮起七道纹路,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身体里奋力向外推挤。
林三酒瘫坐着没动,身子软趴趴躺靠在椅背上,头偏向一侧。鲜血顺着脸颊淌下,在下巴处聚成一滴,落在控制台的红色按钮。
「嘀————」
一声轻响!传来...
系统的底层协议触发,某个隐藏界面弹出。
屏幕上显示的是来自「里世界」的‘真理’:
> 「债务人:林三酒」
> 「未结清项目:存在本身」
> 「状态:持续计息中」
> 「下次还款日:待议」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声音……
断续的竖琴声,夹杂着海潮的低鸣。
旋律熟悉得令人心颤——「拉莱耶咏叹调」
血渊歌姬·洛薇安常弹的那首曲子,七个d降音符,重复三次,中间永远缺一个半音。
她常对人说:“少一个音,有种残缺的美!”
声音不知来自何处,似从地下管网深处传来,也可能来自大歌剧院,但又像直接响在脑子里。
无法确定这是真实还是幻觉。但有一点清楚,如果现在松手,意识就会如风沙般流散。
林三酒对着天花板的通风口,心里碎念:
“表层系统: 负责日常运维和重置的AI,相对低级。深层系统\/底层协议: 记录着世界最本质规则(比如“存在本身即是债务”),它不关心个体的存亡,只冷漠地记录真理。”
“在所有可被篡改、伪造、抹除的记忆中,只有那些债务,那些冰冷的数字和名字,是系统唯一无法理解,也从未在意的东西。它们像礁石,在一次次记忆的潮汐中留存下来,成了我唯一能确定的、关于‘我’的证明。小雨是我战斗的理由,而这些债务,是‘我’这个存在的基础。”
“所以,我还欠着钱……还有人没还我钱……我不能死……”
“我的存在…是这个…世界的真理!”
竖琴声入耳,越来越清晰。
混乱、无序,也开始腿去,理性开始回归。
某一刻,腕上的透明触手轻轻一拉。
他想抬头,脖子却僵直,卡在那儿动不了。
地上的血迹蔓延,莫名地勾勒出一个“0”
竖琴声突兀变调,一个音符卡住,重复两遍,随后戛然而止。
林三酒嘴唇微动,却再也发不出声。
他想继续听,再听一遍。手指抽搐着,抓住控制台底部一根裸露的数据线——铜丝外翻,如兽牙森然。
“咣??~”椅子侧翻,林三酒趴在地上。
拖着身体一寸寸向前挪,靠近主控台背面的维修接口。那里有一个未加密的物理端口,通常用于紧急维护。
他记得这个位置——三年前,那个解决地下网管共振那个任务,是他亲手封死的防火墙。把数据线的一头插入端口,另一头咬在齿间。铜丝刺破口腔内壁,血顺着下巴滴落。
闭上眼,用最后一丝意识发送指令。
“播放洛薇安的竖琴曲,拉莱耶完整版。”
三秒后,主控室扬声器轻颤一声。
第一个音符响起……
这一次,旋律不再残缺。
七个音符,完整流淌。
林三酒的嘴角,极轻微地,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