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2月5日,凌晨三点。
新沪市西区·枫林路17号。
雨还在下,细密的水珠织成一张无边无际的网,笼罩着这座沉睡的城市。
林三酒站在巷口,电驴的电量显示31%,整个人在雨幕中显得格外孤寂。
他从背包夹层取出银灰面具,边缘的码纹在路灯下泛着呼吸般的微光。
左眼突然刺痛,银雾自动刷新:
『检测:未登记记忆片段』
『来源:银灰面具』
『关联事件:存在资格黑市准入协议』
他知道这东西的危险性。
上一次触碰禁忌之物,左眼报废一次,现在要不是有灵雾撑着,还不知道什么样子。特别是那种面具内的意识入侵,造成源初本我的撕裂感,至今记忆犹新。
但此刻,林三酒别无选择——!
“存在资格”,这四个字一直萦绕在心头。
他必须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存在税」知道,但存在税是怎么产生的?”
“老陈清理那么多人,依据是什么?”
“钥匙……”
林三酒站在街边彻底魔怔了!
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在银色面具留下蜿蜒的水痕。路灯下泛着诡异的光泽,边缘那圈细密的纹路若隐若现,犹如活物在呼吸。
深吸一口气,林三酒把面具覆在脸上。
贴合皮肤的瞬间,世界碎了——!
眼前的现实碎裂成亿万行代码,如瀑布般倾泻而下。耳边响起杂乱无章的声音:女人哼唱的童谣断断续续,机械倒计时的滴答声精准而冷酷,还有不知是谁的低声啜泣,在虚空回荡。林三酒的意识被拖入一条类似旋转楼梯的数据通道,身子轻飘飘的,随时都会溶解在信息洪流。
三秒,或许更久,也许更短。
当一切重新归位时,他重新打量这个世界。
街道还是那条街道,雨还在下,但一切都不同了。
每个行人的头顶都漂浮着半透明的标签,像是一张张灵魂的欠条:穿西装的打伞男人头顶写着“出轨7次,欠妻子道歉37次”,士多店里的大妈显示“隐瞒儿子失业6个月”,就连路边的流浪狗都有“欠老主人最后一顿饭”的标记。
林三酒看向自己的双手,又摸了摸头顶——空无一物,没有数字,没有特别的记号。
他是不被记录在册的局外人。还是说,他的债务已经沉重到无法用标签来衡量?或者,是老陈做出了牺牲?
沿着湿漉漉的人行道往前走,脚步虚浮。
林三酒不知道走了多远,去了哪里?只是漫无目的游荡,巷子深处传来刮擦铁锅的声音,那是修格斯的海鲜摊,他来到了临港夜市。
这个点已经没啥生意了,这只伪装成中年摊主的混沌生物两条触手拿着钢丝球,用力擦拭生锈的摊台。另外六条触手也没闲着,有的在整理冰块,有的在翻动盆中的海鲜。
林三酒在摊前站定,雨水顺着下摆滴落。
修格斯头顶的标签格外复杂:“欠清洁费350元”“欠房东三个月租金”“欠旧神137个情绪碎片”。更下方还有一行小字:“存在资格:待评估……”。
他集中精神,凝视着修格斯,在心中默念银雾解密的指令:清除“欠林三酒的市政清洁费”这条记录。
念头一转,修格斯的八条触手同时僵直。
两条握着钢丝球的触手猛地收紧,差点把钢丝球捏成硬币。它缓缓转过头,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茫然:“你……做了什么?”
林三酒屏住呼吸,能力生效了?
修格斯突然低下头,浑浊的黏液从眼角滑落,滴在案板的鱼鳞上,发出“啪~”的轻响。“可我想记得你啊……”它的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要是连你也忘了,就真的没人听我说……活的有多‘辛苦’!”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砸在林三酒心头。
他催收五年灵能贷,见识过几百个债务人:有人装死,有人跑路,有人跪在地上磕头不止。却从未有人因为“怕被忘记”而流泪。
林三酒瞬间明白了!这些存在税债务标签不是枷锁,而是人与人之间最后的联系。
是活过、痛过、被记住过的证明。
强行中断能力,一把扯下面具。冰冷的空气涌入肺部,他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屏着呼吸走了这么远。额头上满是冷汗,与雨水混在一起。
修格斯慢慢松开触手,低声嘟囔:“活着真累。”然后它从水盆里多捞了一只活虾,放进摊位角落的小碗里——那是它专门为熟客预留的位置,“你坐一会,马上就好!”
林三酒没有吃,也没再多问,转身离开了!
只是,心情更糟,比来时更加沉重。
恍惚间,不知道走了多久,他坐在城中村的雨棚下,掘土机因为气候原因停下来,这栋危楼推平也就是这几天,算是“缓刑”一天。焦爷也没说话,见他来了,照例弄了一份炒饭加个蛋,金黄的米粒,点缀着虾仁和青豆,还冒着热气。
打开盒盖,用筷子扒了几口。
……没有味道?现在没有吃饭的感觉。
又嚼了几下,咽下去,舌尖只剩下铁锈般的腥气。他不信邪,又夹起一块煎蛋,狠狠咬下去。
……依旧没有味道。
抬头望向对面的路灯,光晕在雨幕中模糊不清。林三酒明白了,不是炒饭的问题,是他自己出了问题。面具的能力不是无偿的——它让你看见别人的债务,就要剥夺某些感知。
修格斯的那句话在耳边回响:“可我想记得你啊。”
林三酒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背,血管在苍白的皮肤下清晰可见,指甲因寒冷而微微发青。一股莫名的恐惧从心底升起:如果有一天,他催收完一个人,对方看他时,眼里一片空白……
“你不认识我?”
“你是谁?”
他把筷子拍在小木桌,试图驱散这个念头。
站起身,拍了拍湿透的裤腿,没有跟焦爷道别,没有回家,也没有接新的催收任务,只是漫无目的地在雨中穿行。
路过便利店时,他瞥见玻璃窗上自己的倒影:脸的一半藏在阴影里,另一半被路灯照亮,面具摘下后的轮廓在额头上若隐若现,仿佛已经与他的血肉融为一体。
鬼使神差地,他再次抬手,将面具按在脸上。
世界再次崩塌重组。
代码的洪流比上一次更加汹涌,林三酒强忍不适。这次他看得更清楚了:每个人的债务标签下方,都有一行极小的备注文字。
“已逾期432天”
“即将被清算”
“存在资格:冻结”
目光锁定在一个匆匆走过的夜班社畜身上。那人头顶显示:“欠天机局三年认知税,状态:待清除”。
林三酒心头一跳。待清除?和陈默身上的标记一样?
他正要细看,左眼突然传来一阵刺痛。
银雾自动刷新,跳出一行警告:
『高危提示:连续使用面具超过安全阈值』
『感官剥离进度:17%』
『建议:立即终止』
他无视警告,死死盯着那个“待清除”的男人。一个疯狂的念头在脑海中滋生:如果他能修改这个标签呢?如果把“待清除”改成“已结清”?
就在他准备动手的瞬间,耳边突然响起一段熟悉的录音。是小雨的声音,清晰得仿佛就在身旁:
“哥,别改。”
声音消失了。
林三酒扯下面具,空气涌入,大口喘息,冷风打在脸上,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湿透——不知是雨水还是冷汗。
“这玩意不是钥匙,而是一把双刃剑,在切割他人的同时,也在割伤自己。”林三酒捏着面具,目光闪动,混乱开始褪去,理智回归。
他找回电驴,停在路边,重新回到雨棚下,面具在手中微微发烫。
远处的新区霓虹闪烁,在雨幕中晕染出绚烂,车灯在街道上划出一道道光轨。
一股强烈的饥饿感突然袭来。不是胃部的空虚,而是口腔里那种渴望品尝味道的焦躁。他想去买根烤肠,却清楚地知道,即使吃了也尝不出任何味道。
掏出手机,屏幕在雨中泛着冷光。
没有新任务,没有未接来电。
他翻遍通讯录,最后拨出了一个空号。
忙音响起,他对着听筒轻声说:“今天给你送饭的人,多送了一只虾。”
说完,挂断。
林三酒扭头,看见对面楼顶有一只风筝卡在避雷针上,被雨水浸透的布料无力地耷拉着。
就在这时,巷子口传来脚步声。
循声望去,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站在路灯下,对面楼顶的那只风筝是蓝色的,不知怎么抱在男人怀里。雨水顺着他的帽檐流淌,在地面溅起细小的水花。
“刚才我截取了你的记忆片段,模仿了小雨的声音,希望你不要介意。”
那人也没有打伞,径直走到林三酒面前,将风筝轻轻放在地上。
“你的。”声音平静柔和,赫尔墨·零似乎早就预料到会在这里相遇。
“有些记忆,不是用来记得的,是用来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