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2月3日,pm 6:47,新沪市
夜幕如铁,压向城市。
唯有cbd的霓虹断续闪烁,投出冷调的紫光,像垂死病人的心电图。
『新沪怪谈』栏目紧急插播。
女主播表情凝重,声音带着诡异的平稳:
> “非常遗憾地告诉观众朋友们,因未知原因,节目信号突然被迫中断。技术团队正在排查故障,预计修复时间24小时。请大家保持镇定,恐惧只会滋养疯兽。”
画面切换,定格在一个高大魁梧的男子身上。
他穿着小一号的衣服,胸毛旺盛翻出衣领,一只毛绒绒的大手举着一张彩色的纸片,遮住面部,指尖弹出利刃,寒气逼人……
摄像头缓缓扫过直播大厦外景,定格在机构LoGo。
几秒后,电子终端黑屏。
而就在信号中断的前0.3秒——林三酒的左眼,捕捉到了最后一帧数据残影。
那不是画面。
是一行字,如血刻在黑暗里,令人窒息:
> “你救不了任何人,因为你已经死了!”
紧接着,整栋大楼的屏幕同时炸成雪花。
警报声戛然而止。
世界陷入一种……被精心修剪过的寂静。
林三酒瘫坐在数控机房的碎玻璃上,喘着粗气,左眼银雾翻涌,血丝如网。
记忆开始反刍了!
他记得自己将半张债务单拍入主机。
可为什么,手掌还停留在空中?
为什么,身体被卡在“按下”的那一帧?
就在N-oNE的诡异笑声即将从扬声器响起时。
空间一阵扭曲,缝隙无声裂开。
机械臂从虚无伸出,掌心闪着红光,薅住他的衣领。
是赫尔墨·零。
他加载了“老陈”的判官人格模板,撕开虚无,将林三酒拽入数据深渊。
就在被拖走的瞬间……
他看见「另一个自己」,仍坐在原地。
‘他’的指尖,正缓缓触向主机接口。
动作,和他一模一样。
连呼吸的节奏,都同步。
“不……”他想喊,却发不出声。
黑暗吞噬一切。
一阵头晕目眩。
他们出现在某处巷口。
潮湿的墙壁爬满霉斑,电线如藤蔓垂落,闪烁着不稳定的蓝光。巷子尽头,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半开着,门牌早已脱落,只有门框上刻着一行小字:
『这里没有程序员,只有被删除的梦』
风穿过门缝,带来一股焚毁电路板的焦味。
可就在那焦味深处,还藏着一丝……泡面调料包的酸笋味。
那是母亲生前最爱的品牌。
林三酒的胃突然抽搐了一下:他从未告诉过任何人,他讨厌那个味道。
可这个空间,却知道。
赫尔墨·零的面容出现波动,快速转换,一会是老陈,一会是审计官,然后又是叫不出名字的人格模块。连换几十张脸,最终稳定在陌生中年人,脸上有一丝疲惫。
松开手后,贴耳低语:
“你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然后,赫尔墨·零退入阴影,身体化成一块块光斑,融入黑暗。
林三酒站在铁门前,胸口“咚咚~”响如擂鼓。
他盯着那扇门,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太阳穴,喉咙里传出黑豹的低吼颤音。
什么狗屁程序员的家。
这是‘他的家’——!新沪市西区·枫林路17号。
可这句话,他永远说不出口。
因为——从那天起,他就被从“家”的记忆里,彻底删除了!
门在身后无声地合拢,将外界最后一丝光线与声响彻底隔绝。
林三酒站在一片幽蓝的昏暗中,瞳孔微微收缩,适应着此地的异常。
眼前并非记忆中的熟悉场景。
空气中弥漫着霉味与电子垃圾的焦臭。
半透明的、如同呼吸般脉动的数据流纹路在空气中悬浮、蜿蜒,构成一张庞大而无形的网络。
墙壁表面并非涂料或墙纸,而是覆盖着一层哑光的黑色材质,偶尔有细小的光点在其下急速窜过,如同神经突触的信号传递。
这里更像一个生物与机械混合体的腹腔,
一个精心构筑的……认知囚笼。
他摊开手掌,剩下的半张彩色催收单,边缘变得透明模糊,正在被这个空间缓慢消化。“林小雨·欠我永远”的字迹,轻轻颤动,随时都会消散。
最初的几步,还在林三酒的常识范围内。
一条短暂的走廊,两侧有门。
推开第一扇门,是他童年记忆里那个昏暗的客厅,老旧的电视机屏幕闪烁着雪花,一个小小的身影蜷在沙发上。
林三酒伸出右手,指尖却毫无阻碍地穿过了沙发靠背。全息投影,而且是极高精度的、掺入了他感官记忆的沉浸式投影。
退了出来,他去推另一扇门。
这次,门后是小雨失踪前租住的那个公寓,工作台上凌乱地堆叠着电路板、芯片和缠绕的线缆,一个模糊的背影正伏在电脑前,键盘敲击声密集如雨。
同样,无法触碰,无法交互。
林三酒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这里的空间结构是非欧几里得的,路径并非固定,也没有一致性。
走廊开始自我复制,无限延伸,每一扇门后都是一个他记忆的碎片,一条时间线上的无数切片,这里是「囚室」。
他试图刺激左眼的银雾,结果异常数据几乎冲垮视觉神经,带来一阵阵眩晕与恶心。这个地方在主动干扰、甚至利用他的超凡视觉。
就在林三酒努力适应新环境时,空气中数据流的嗡鸣突然变得急促,某种机制加速运转。
他强迫自己不去看,闭上眼睛。
视觉被剥夺后,其他感官变得敏锐。
空气中数据流的嗡鸣,远处某种大型伺服器集群持续运转的低沉震动……
还有气味。
他捕捉到一丝微弱的、但持续存在的线索。
电路板烧焦后的特殊糊味,如同一条无形的导引索,在地面附近弥漫。
当林三酒的思绪还沉浸在刚才的视觉体验时,他闻到了一股更加浓烈的焦糊味,牵引着他向前迈步。
他不再去看那些循环播放的记忆幽灵,不再理会耳边时而响起的、来自过往的碎片化语音。
而是专注于那缕焦糊味,追踪气味,一步步前行。
敏锐的触觉辅助着他,脚下地面时而是冰冷的金属,时而是粗糙的水泥,时而又变成柔软的地毯,但唯有焦糊味指引的路径,感觉最为“坚实”。
沿途,更多的记忆幻影在他“感知”中上演。
他“看”到林小雨在代码的海洋中挣扎,屏幕光映亮她苍白的脸,她反复编译着一段复杂的指令,口中无意识地念诵:
“哥,就快好了……我在重写你的人生剧本,覆盖掉那些错误路径,这次一定……”
可就在她敲击键盘的瞬间,画面突然卡顿。
然后,倒带。
重新开始敲击。
节奏,和数控机房里那个‘他’拍入债务单的指尖动作,完全一致。
他“看”到老陈,准确地说是老陈的机械臂,在一个悬浮的、不断自我刷新的数据界面上,精准地定位到一个标记为“林三酒-底层协议”的加密模块,执行删除。
下一秒,系统日志又自动将其从冗余备份中恢复。
删除,恢复,删除,恢复……无限循环,如同一种永恒的刑罚。
甚至,他“看”到焦爷,守着一口在虚拟灶台上沸腾的大锅,锅里翻滚着类似压缩数据块的东西,浓稠的汤汁冒着气泡却永不溢出。
焦爷温和地招手,笑容一如既往,仿佛在邀请他品尝这锅“信息浓汤”。
这些都是记忆残渣,被这个空间挖掘、重构、展示。
他既是观众,也是舞台中央的主角。
焦糊味越来越浓烈,止于一扇门前。
这里与其它的都不同,厚重的、未经修饰的金属材质,表面冰冷,没有任何标识。
门缝下,幽蓝的光线几乎凝成实质。
强烈的生理反应与一种奇异的共鸣感从门后传来,冲击着他的灵性。
轻轻推开了门……房间是完美的圆形,穹顶很高,隐没在黑暗中。
十二具长方形的、类似低温休眠舱或医疗维生舱的装置,沿着墙壁等距排列,形成一个圆环。
它们样式各异,存在于不同年代,有的布满老式的仪表和线缆,有的则是流畅的合金一体成型,有的表面甚至覆盖着类似生物组织的脉络。
唯一相同的,是每一具舱体表面,都清晰蚀刻着同一个名字——『林三酒』
在踏入房间的瞬间,十二具“棺材”同时发出低沉的嗡鸣,轻微震动起来。
舱体表面本已暗淡的刻名字迹,骤然亮起猩红色的光芒,如同被注入血液。
流光顺着刻痕蜿蜒游走,汇聚成巨大的、不断闪烁的文字,悬浮在圆环中央的上空:
『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你?』
左眼传来撕裂般的剧痛,银雾不受控制地疯狂翻涌,眼眶淌下灰质。
视野中,每一具棺材内部都显现出一个蜷缩的、被无数能量导管连接的人形轮廓。
每一个都散发着独立的、清晰的生物电信号与精神波动。
每一个,都是“林三酒”。
林三酒已经无法界定现实,他开始抗拒这一切,坚定的判断这是“幻觉”。
自我认知开始崩塌。
他是谁?他是哪一个?还是……他根本就不是唯一的?
就在头痛欲裂,几乎要跪倒在地的时候。
怀中那枚来自涅斐尔提斯的青铜纽扣突然变得滚烫,灼热感穿透衣物,烙印在他的皮肤上。
一个遥远、冷静、仿佛隔着无数维度传来的低语,直接在他意识深处响起:
『记住你名字由来的人,才能走出这扇门』
“名字的由来?”林三酒想起黑法老·涅斐尔提斯,他在一天后与青铜秘殿湮灭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不再试图去分辨哪一具棺材里的“林三酒”更真实,那或许是永无止境的陷阱。
目光投向圆环的中心。
那里有一个微微凸起的平台,平台上嵌着一块熟悉的识别板——与入口处的扫描仪同源。
走了过去,他脚步有些虚浮。
从怀中取出那半张彩色的催收单。
它此刻已几乎完全透明,只剩下“林小雨·欠我永远”几个字还勉强维持着二维形态。
林三酒将这张承载着债务、亲情、痛苦与最后联系的情感凭证,按在了识别板上。
催收单在他指尖化为一片细微的、闪烁着最后一点磷光的灰烬,彻底消失。
圆环陷入了绝对的寂静,连嗡鸣声都停止了。
紧接着,位于正前方的那具样式最古老、布满锈蚀痕迹和粗大线缆的棺材,发出了沉重的机械运转声。
舱盖没有完全打开,只是缓缓地向一侧滑开了一小半。
没有身影走出,没有攻击袭来。
从滑开的缝隙中,一面光滑如镜的金属板平稳地升起,直至与他等高。
镜面清晰地映照出他的模样:
此刻,他已经进化到完整的人类形态:脸色苍白,眼神中混杂着疲惫、惊疑与深不见底的困惑。
左眼周围,属于犹格·索托斯的、非欧几里得几何的纹路,因为此地高浓度灵能的刺激,正散发着不祥的、幽微的光芒。
凝视镜中的自己,
镜中的“林三酒”也凝视着他。
就在这时,一个细微的、仿佛直接从他记忆底层浮现的回音,在他耳畔(或者说,是在他脑海)轻轻响起,带着一丝熟悉的、属于林小雨的语调:
“你还记得,第一次见我的地方吗?”
他站在十二具活棺材围成的圆环中心,手中空无一物,唯一的凭证已化为乌有。
身处「程序员的家」,这里是最核心的密室,前方是映照自身的镜面,周围是十二个沉睡的“自我”,身后是闭合的金属门。
脱身之路无踪,抉择的时刻,尚未真正到来。
——因为,林三酒不知道。
在镜中,画面开始扭曲,如同信号干扰。
然后,它稳定下来,清晰地映出:
直播大厦的b2机房。
那里,另一个“林三酒”正站在主机前,手中举着彩色的债务单,指尖缓缓触向接口。
动作坚决,眼神平静。
那是他刚刚逃离的“现在”。
而就在这时——
林三酒感觉到,自己的指尖,也在动。
想收回来,可身体不听使唤。
因为,那个“他”,才是现在正在行动的“主程序”。而自己,不过是被分离出来的、残留着恐惧与犹豫的“情感缓存”。
这个空间,不是“家”。
是系统为“将死之人”准备的,最后的告别室。
镜中的“他”突然转头,看向镜头。
嘴唇未动,声音却直接在他意识中响起:
“别怕,我来承担一切!”
林三酒站在原地,指尖悬停在空中,像一具被拔掉电源的灵能傀儡。
他终于明白,他不是逃出来的。
他是被“他自己”——亲手,剥离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