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无的「多一维」开始稳定下来。
但林三酒的脚下,新的裂隙正在缓缓打开。
光从缝隙里渗出,带着暖意的昏黄,像深夜街角那盏总也不灭的路灯。
风钻了进来,裹挟着临港夜市的喧闹,还有某种熟悉得令人心颤的味道——炒饭的焦香混着葱花,从墙缝里爬出来的尘土味,雨后巷子底潮湿的霉气。
看着那道裂隙,仿佛能透过它看见另一端的世界:张记面馆的招牌在雨中微微发亮,电子钟跳动着红色数字,00:00
那是低维世界的现实锚点,是他曾无数次穿行的街道,这里是属于他的世界。
林三酒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挤进缝隙……
他凭空出现在b-7心理辅导室门外,手指距离那扇门的把手仅有两厘米。
风从木门的裂缝里吹出来,带着一股铁锈和旧纸的味道。
林三酒把手指收了回来,握紧了掌心的东西。指尖的那份存在感,退化成半颗糖。草莓味的牛奶糖,外皮有点化了,黏在指尖。他用拇指搓了搓,能感觉到颗粒的粗糙。
应该不是幻觉,糖不会在梦里这么具体。
他转过身时,已用尽了全身力气。
背后是心理辅导室的门,裂开的镜面像一张干涸的河床。
再往后,是一片虚无。
林三酒不再去看它,更不想在这里停留1秒″
他迈步往前走,右腿还发飘,像是踩在棉花上——每一步都慢,但他记得方向。
出了市一中旧址,穿过三条街,左拐进窄巷,闻到炒饭香就是张记面馆。
一路缓行,脚下的感觉变了。
开始是空的,踩不到实处。
后来身体有了重量,地面在脚底反震。林三酒甚至看见了鞋尖沾的灰,是从墙缝里吹出来的那种陈年积尘。
街对面,巷口的路灯亮着。
黄光,照在墙上有一圈晕。
一辆电动车从旁边路过,车灯扫过他的脸,眯了一下右眼。
声音也回来了——谁家的狗在叫?便利店的自动门“叮咚”响了一次。空气里飘来一阵焦油和葱花混在一起的味儿,很淡,但足够让他停下。
是这里,没错,林三酒反复确认。
招牌是红底白字,“张记面馆”四个字歪了一点,右边的角掉了漆。
底下有个小电子钟,红色数字跳动:
23:59
他站在原地等……00:00
时间对上了!
林三酒摸了摸口袋,那张彩纸还在。折了一半的纸鸟,翅膀上刻着:
「2025年12月1日」
他没再看,只是把它捏得更紧了些。
“叮咚~欢迎光临——!”
铃铛响了,和五年前一样。
炉子上的锅正冒着气,锅盖边沿有水珠滚下来,啪嗒掉进火里。灶台有个女人在擦拭油渍,火没灭,铲子靠在锅边。
墙上贴着一张纸,打印的,写着“今日特价:
「清汤面8元」
这张纸是他贴上去的——五年前。
那时候刚丢工作,催债电话天天打,贴这个是为了提醒自己。他还活着,还能吃的起一碗八块钱的面。
女人转身看见林三酒进来,动作一顿。
随即,目光一沉,抬手摸出根烟点上,眼神扫过墙上的电子钟,“陈哥已经连着三天没回来,电话也不接……他是不是出事了?”
“还是说,他外面有人了?”
林三酒站在门口,声音低下来:“你知道老陈那性子,见天儿在一块,可一年到头,说不上几句话。”
“况且,”他顿了顿,“我只是挂个名,早不在那边干了。”
林三酒紧紧盯着她。
五年不见,张姐发福了些,眼角下垂,皮肤没了紧致,可那股利落劲儿还在,话出口就是刀,不绕弯。
心里却翻起一阵波澜:“她还活着。一直和老陈在一起。”
“我不是活在记忆里。”
“老陈是四天后才被清算的。现在,他应该还存在。”
2025年12月1日。
我记不清晚上做了什么。只依稀想起下午接了个单子——暗网“影流”,目的地是豫园。
再往后,一片空白。
林三酒没有深究,径直走到柜台前。
玻璃罩子里摆着调料瓶,盐、味精、辣椒油,顺序没变。角落里放着半袋苏打饼干,包装开了口,是他上次吃完剩的。
他盯着那袋子看了很久,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然后,他听见脚步声。
很小,很快,从后厨传来的。布拖鞋拍在地上,啪啪啪~
一个孩子跑了出来。
七八岁的样子,扎着两个羊角辫,头发有点乱,一蹦一跳的。她穿了件太大了的围裙,袖子卷了好几圈,还是拖到手背。
脸上有面粉,鼻尖上也有。
手里举着一只纸鸟。
纸是红的,边角烧黑了,翅膀折得歪歪扭扭,尾部翘起来一块,飞不了。
她跑到林三酒面前,仰起头,眼睛亮亮的。
“哥!你说要教我折能飞的!”
林三酒蹲了下来,动作有点僵——看着她的脸,她的眼睛,她嘴角的小痣。看着她手里那只焦糊的纸鸟。
他接过纸鸟用手指摸了摸翅膀的折痕,能看出是小雨自己折的,不熟练,但很认真。把纸鸟翻过来,在底部看到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给哥哥」
他喉咙动了一下,眼角发热,然后是一滴,顺着鼻梁滑下来,砸在纸鸟的头上,洇出一个小黑点。
把纸鸟轻轻放在膝盖上,双手慢慢伸出去,抱住她。动作很轻,怕吓到她。他把她往怀里带了带,额头抵住她的肩膀。她身上有面粉味,还有小孩特有的暖烘烘的汗味。
“哥?你怎么了?”
“没事。哥就是……想抱抱你。”
她笑了,拍拍他的背,“那你抱够再松手啊!”
闭上右眼。左眼的布条被泪水浸湿,贴在脸上。林三酒能感觉到她的呼吸,一下一下,热乎乎的。也能听见她的心跳,透过衣服传到他胸口。
“这不是镜中投影,不是系统复现,不是轮回残影。她是小雨。”
“真的。”林三酒在心里嘶吼。
他抱着她,没说话。外面街灯亮着,张姐抽完烟又开始忙活,炒饭香还在飘。
电子钟跳到了00:01
他终于松开手,但没站起来。他看着她,看着她脸上的面粉,看着她辫子上歪了的蝴蝶结。
“纸鸟烧了边。”
“灶台太近了。”她吐了吐舌头,“我想放上去烤一烤,看能不能飞起来。”
他嘴角一挒,笑出声来。
“不能烤。纸一热就脆,一碰就碎。”
“哦。”她低头看手里的纸,“那怎么办?”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彩纸,还没折完的那张。把两只纸鸟并排放在一起,大的那只,小的这只。
“我教你,重新折。”
他拿起彩纸,开始折。
手指有点笨,不如以前利索。但他记得步骤:对折,压角,翻边,折翅膀。
她凑过来,脑袋挨着他肩膀。
“这里要压紧。”她说。
“嗯。你说的没错,不然飞不稳。”
纸鸟一点点成形。虽然还是歪的,但比刚才整齐了些。
他折完,放进她手里。
“试试。”他说。
她举起纸鸟,用力一扔。
纸鸟飞了半米,掉在柜台上。
张姐皱皱眉,没搭理他们,忙着活计,想着心事。
她咯咯笑起来。
他也笑了。
笑声不大,但持续了很久。
林三酒看着她笑,看着她跑去捡纸鸟,看着她蹦跳着说“再来一次”。
他就这么坐着,看着她一次次扔纸鸟,一次次捡回来,一次次喊他“哥”。
街灯亮着。
面馆的门开着。
时间是2025年12月1日00:05
他什么都没想,也没打算站起来。
这时,一只烟递过来,张姐扭头,冲着小女孩挥挥手,“许念,别疯了!回去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