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上前一步,低声请示:“王爷,李嬷嬷的尸身……该如何处置?”
萧御锦的目光从柳侧妃被拖走的方向收回,落在殿角那具已无声息的尸体上,他沉默了一瞬,道:
“抬下去,葬了。”
“寻个僻静处处置干净,别污了王府的地。再给她她家里捎个信,”他语气淡漠,如同在安排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就说她急病去了。另拨二十两银子,当作抚恤。”
这老奴的背叛,罪无可恕,死有余辜。
这番处置,并非出于怜悯或旧情。
王府内宅阴私,杖毙老奴,传出去徒惹笑话,更会授人以柄。低调安葬,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流言蜚语,维护王府乃至皇家的体面。
况且,直接仍去乱葬岗固然解恨,但如果这么做,会寒了其他下人的心
显得他过于刻薄寡恩,他这般处理,看似“仁至义尽”,却也能最大限度地平息事端,避免节外生枝。
侍卫垂首领命:“是,王爷。”
萧御锦不再看那尸体一眼,转身离去。
萧御锦处理完这些事,带着一身未散的戾气和难以言喻的疲惫,踏入了暮雪的内室。
他还未来得及换上温和的面孔,便见暮雪拥被坐在榻上,脸上一片死寂。
她察觉到他进来,她抬眸看着他,未等他开口,她却道:“王爷,”她声音很轻,却字字扎心:“送妾身离开王府吧。”
萧御锦闻言,浑身一僵:“你…你在说什么?”他的声音干涩发紧,甚至带了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下意识地向前一步,想去抓她的肩膀,“暮雪?你可是吓糊涂了?方才的事已经了了,那个恶奴……”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他看到暮雪微微侧身,避开了他的触碰。
她的眼神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种让他心慌的疏离和决绝。
暮雪仿佛没有看到他骤变的脸色,继续缓缓说道,“随便安置在京郊哪处庄子上都好,清静些…让我的孩子…能安生活下去。”
“她的孩子”……
不是“我们的”,不是“王爷的”,甚至不是“这孩子”。
而是她的。
这个词,轻飘飘地从她苍白的唇间吐出,却仿佛在她和他之间,划下了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她已然在心理上,将她和孩子与他彻底剥离了开来。
她不再认为这个孩子是他们爱情的结晶,不再期待他作为父亲的庇护。她只将这孩子视作她自已的责任,她自已需要拼尽全力去守护的唯一,而与他萧御锦,再无瓜葛。
她抬手,极轻地抚上自己尚未显怀的小腹,那里是她如今唯一的牵挂。她的目光里没有赌气,没有试探,只有一种彻底看清现实后的绝望和恳求。
她是在用最平静的方式告诉他:这王府,她待不下去了。这里的荣华富贵她不要,这里的恩爱眷宠她也不敢要了。她只要她的孩子能活着,能离开这吃人的地方,平安长大。
这比任何哭闹和指责都更让萧御锦痛彻心扉。他方才所有的杀伐果决、所有的权衡算计,在她这轻飘飘的一句话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和……可笑。
他以为自己是在保护她,她却只觉得这里是最危险的囚笼。
良久,她抬起眼,直视着萧御锦骤然痛楚的眼眸,语气平静却字字诛心:“直到如今,妾身才真正看明白,您不属于妾身一个人,您属于这王府,属于朝堂,属于太多人和事。而妾身和这个孩子……或许并不在您能完全护住的范围里,甚至……还会成为您的累赘,让人拿来攻讦您。”
她深吸一口气,做出了最后的决定:“思来想去,妾身还是决定求您一件事——求您放妾身离开吧。”
“不必荣华富贵,只求您给点儿银子,让妾身能带着孩子寻个僻静地方安身立命,粗茶淡饭,了此残生。”她甚至微微躬身,行了一个疏离又决绝的礼,“求王爷……成全。”
这番话,是她对这段感情、对这座牢笼般的王府最后的告别。
萧御锦听到她决意离开,心乱如麻,下意识地将原因归结为自己最近的冷落和後院的纷扰。他抓住她的手,语气急切甚至带着一丝难得的自我检讨:
“是不是…是不是后院的女人越来越多,让你心里委屈了?”他试图从她的眼神里找到一丝熟悉的妒忌或撒娇,那至少证明她还在意。
“是本王不好……”
“暮雪…我冷落你,并非故意…”他艰难地开口,试图让她明白他的处境,“朝堂之上波谲云诡,与太子党周旋,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我…我实在是挪不开身…”
他甚至带着点急切地补充,仿佛这样能证明什么:“与你相处的那些时辰…都是我…都是我硬从缝隙里挤出来的…”
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感到苍白。他知道,这解释改变不了她身处险境的事实。
暮雪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意外,反而是一种“果然如此”的淡然。她甚至轻轻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我知道。”她的声音很轻,“我知道王爷的不易。”
她轻轻抽回手,摇了摇头,那动作里没有赌气,只有一种让他心慌的疏离。
萧御锦心慌意乱之下,竟脱口而出一个连自己都知道近乎不可能的承诺:“若你不愿意,”他抓住她的手,语气急切得近乎卑微,“本王可以不与她们来往! 那些女人…那些女人本王都可以遣散!只要你留下…只要你肯留下!”
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空洞无力。那些女人背后牵扯着无数朝堂势力,岂是说遣散就能遣散的?
林暮雪听到他这近乎孩子气的承诺,非但没有感动,眼底反而涌起更深切的悲凉和一丝无力。她甚至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容里满是苦涩。
妾身离开,不是因为求不得独宠,”她再次清晰地剖白,“而是因为…妾身没有显赫的家世,即便您给了独宠,妾身也承受不起其后的代价。”
“萧御锦,”她突然罕见地直呼其名,“你不要再胡闹了。”
她看着他瞬间僵住的表情,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剖开血淋淋的现实:
“如果真的为了我遣散了后院,没了可以依仗的权势,你如何能活得下去?”
“你现在拥有的一切,你的地位,你的安危,甚至你偶尔能护一下我的能力,哪一样不是建立在你的权势之上?若是为了我,自断臂膀,失了那些朝臣的支持,惹怒了陛下……到时候,别说护着我,就连你自己,都会沦为他人砧板上的鱼肉!”
她的目光锐利得像能看穿他:“那些虎视眈眈的人,你的兄弟,你的政敌,会放过你吗?没有了权势,你什么都不是!我们……只会死得更快更惨!”
所以,别说这种傻话了。”她的语气最终软化下来,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我们之间,从一开始就不是你愿不愿意的问题,而是……能不能的问题。”
“答案是不能。”她替他做了结论,“所以,放我走吧。对你,对我,对孩子,都是最好的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