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婳君听闻此言,眼眸瞬间蒙上一层寒霜,神色冰冷道:“家父曾言,当年射死母亲的那支箭羽之上,清晰刻有皇室专属徽记。”
萧御湛眸光一沉 :“除了这个,令尊还告诉过你什么?”
蓝婳君道:“没了。”
萧御湛闻言,眼底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动容。
蓝盛飞当真是疼爱这个女儿。
只让女儿记住仇人是萧家,却将当年那些肮脏算计、那些权谋倾轧,独自一人承担。这般决绝,倒像是要把女儿与这吃人的朝堂彻底隔开。
难怪当年蓝盛飞宁可将掌上明珠送去江南寄人篱下,也不愿让她留在京都享受将门千金的荣华。这满城的锦绣繁华,终究抵不过那一方清净水土。他要女儿远离这吃人的朝堂,不必在权谋倾轧中沾染半分血腥。
一时可躲,一世难藏。
身为蓝氏嫡女,入主萧家皇庭是命中注定。除非,她的父亲不再是让朝廷忌惮的镇北王。
萧御湛收回思绪,道:当年之事,并非意外。有人将你母亲的行踪密报北狄,这才导致她被俘。他抬眸直视蓝婳君,一字一顿道:你母亲,是被人出卖的。
蓝婳君闻言,脸色瞬间阴鸷:“是谁出卖了我母亲?”即便她此刻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阴鸷,但那张天仙般的面容依旧美得惊心动魄。
萧御湛不紧不慢的从袖中取出那方褪色的帕子:“这是赏梅宴那日,没来得及给你看的东西。”说着,他便将那方帕子递给蓝婳君。
“这是你母亲生前的遗物。”
赏梅宴那日,萧御湛刻意对她撒了谎。
其实,他是在母妃德妃娘娘薨逝之后,才去的军营。
这条帕子,是当时军中一位副将交给他的——那人正是德妃的胞弟,他的亲舅舅。
舅舅嗓音沙哑,眼底翻涌着恨意“你母妃是被人构陷的,你好好留着这条帕子,将来为母妃报仇雪恨!”
蓝婳君接过帕子,看着上面的字迹与帕角绣着的看樱花,双手都在颤抖。
那方素白的帕子已经泛黄,但上面绣着的蓝樱花依旧栩栩如生——那是她母亲生前最爱的花。帕角用银线绣着一个小小的字,针脚细密精致,正是母亲的闺名。
蓝婳君颤抖的手指抚过帕上斑驳的血字,那褪色的墨迹仿佛带着母亲最后的温度:
郭相通敌…军报有诈...速告...
字迹到这里戛然而止,最后几个字被大片血迹晕染。她仿佛看见母亲在生命最后一刻,用染血的手指拼命写下这些字的样子。
陈婉。
母亲陈婉。
那个曾一袭红衣纵马疆场,让北狄闻风丧胆的巾帼将军;那个在箭雨中为将士们擂鼓助威,英姿飒爽的将门之女;那个能让父亲这样的铁血男儿甘愿俯首称臣的奇女子。
最后却连一具全尸都没能留下,连一方衣冠冢都不配享有。她的名字成了蓝家不能提的禁忌,她的战功被史官一笔勾销,她存在过的痕迹被朝堂上下刻意抹去。
蓝婳君紧握帕子,手背青筋暴起,脸上早已泪如雨下。将这些年在江南外祖母家所受的委屈与隐忍,此刻尽数化作滚烫的泪。
江南烟雨里寄人篱下的孤寂,每逢佳节只能对着母亲画像偷偷祭奠的心酸,还有那些被陈家的姐妹们讥讽没娘教养的日日夜夜,都随着泪水汹涌而出。
她哭得无声,却比任何嚎啕都更撕心裂肺。
萧御湛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心头蓦地一颤。
她连落泪都美得令人心颤。
她倏然撞进他凝视的目光里,慌乱间别过脸去。朱唇被咬得发白,生生将抽泣咽成喉间颤抖的气音。可单薄的双肩却背叛了她的倔强,偶尔泄出的一丝哽咽,在寂静的室内清晰得刺耳。
“九,九殿下,抱,抱歉,臣,臣女失态了。”她哽咽的说。
萧御湛的指尖微微一动,终是克制住了为她拭泪的冲动。他沉默地递过一方锦帕,玄色的缎面上绣着暗纹龙鳞,与她素白的柔荑形成鲜明对比。
无妨。他的声音比往常低沉,还带着几分关切:“你不必强撑着。
蓝婳君攥着那方锦帕,泪水却落得更急。
萧御湛目光沉沉地落在她颤抖的肩头,眼底暗流涌动。
萧御湛凝视着她颤抖的指尖,恍惚间仿佛看见九岁的自己——那个跪在冷宫青砖上的孩童,死死抓着母妃冰冷的衣袖,哭到嗓音嘶哑。德妃脖颈间七道刀痕渗出的血迹,将他的蟒袍染得斑驳。
他们都曾是被夺走至亲的孩子。
只是她还能痛哭出声,至少,她还有一个很疼爱她的父亲,而他,连眼泪都成了奢望。
马车忽然停下,车夫掀开帘子。
“殿下,到了。”话音刚落,就看到蓝婳君的眼角泛红,脸上泪痕未干。
他吓得连忙低头,目光躲闪,粗糙的手指不自觉地搓着帘布边角。
这个在九皇子赶了五年车的老仆,此刻恨不得自己是个瞎子——谁不知道九殿下最厌恶下人窥探私事?
萧御湛冷冷扫了一眼,车夫顿时打了个寒颤,差点从车辕上滑下去。
今日之事。萧御湛声音平静,你什么都没看见。
是是是!车夫点头如捣蒜,布满皱纹的脸涨得通红,老奴方才什么都没看见。
蓝婳君已经整理好了情绪,起身缓步下车。
萧御湛紧随其后。
只见驿馆的朱漆大门上悬着鎏金牌匾,龙飞凤舞的写着“云韶馆”三个大字。
这里是京城最大的驿馆。
此处专为接待各国使臣而建。
蓝婳君抬眸望着匾额,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染血的帕子。十年前母亲就是死在北狄人手中,如今却要她以镇北王府嫡女的身份来接待仇敌,当真是讽刺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