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皇子府
萧御湛手中的毛笔在宣纸上悬停,墨汁滴落,晕染开一朵黑色的花。窗外雪光映照在他俊美的侧脸上,勾勒出完美的轮廓,任谁见了都会觉得这是位人畜无害的翩翩公子。
殿下,刚收到密报,蓝盛飞将军半个时辰前进了宁王府,至今未出。探子单膝跪地,声音压得极低。
九皇子修长的手指轻轻放下毛笔,抬眸时眼中闪过一丝寒光,随即又恢复成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你确定看清楚了?他声音轻柔,仿佛在问今日的天气。
千真万确,殿下。探子额头抵地,戌时三刻,蓝将军走的是宁王府西侧暗门,有赤羽卫亲自接应。两人密谈已近一个时辰。
萧御湛胸口剧烈起伏,突然将手中茶盏砸向墙壁,瓷片四溅。五皇兄终是按耐不住了!他眼中翻涌着杀意,却又在转瞬间归于平静,从袖中取出一块绣着金线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指尖并不存在的墨渍。
去请张先生和莫统领过来。他吩咐道,声音已恢复如常。
不过片刻,两位心腹匆匆而至。年长的张先生是礼部侍郎,表面效忠皇帝,实则是九皇子安插在朝中的眼线;莫统领则是禁军副统领,掌管皇城西侧的戍卫。
蓝盛飞和宁王密会?张先生眉头紧皱,难道他们发现北狄使臣的事了?
萧御湛把玩着玉佩,嘴角含笑:宁王军中有线人,他知道了此事也不稀奇。他顿了顿,目光一凛,他们如何应对才关键。
莫统领单膝跪地,抱拳道:殿下,属下恳请安排人手前去截杀北狄使臣,将这条线索彻底切断。
萧御湛抬手制止,眼中闪过一丝阴鸷:蓝盛飞既已倒向宁王,我们原先的计划就得变一变了。本王要让他们知道,什么叫作茧自缚!他猛地转身,沉声道:去地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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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冷的地牢中,铁链碰撞声格外刺耳。两名侍卫拖着一个血肉模糊的囚犯进来,扔在萧御湛脚下。那人抬起头,露出一张布满伤痕的脸——正是三个月前抓获的北狄密探头目阿史那鲁。
殿下……饶命……阿史那鲁嗓音嘶哑,透着无尽的绝望。
萧御湛缓缓蹲下,折扇轻挑对方下巴:想活命?替本王办件事。他从袖中取出一封密信,把这送到北狄大营,亲手交给你家可汗。
阿史那鲁看到信件,瞳孔骤缩:这是……
假意投诚的密约。萧御湛嘴角上扬,展开信纸,上面赫然是蓝盛飞的笔迹,告知北狄可汗,蓝将军愿充当内应,协助攻破雁门关。
张先生倒吸一口凉气:殿下,这……
五皇兄不是要追查北狄使臣吗?萧御湛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本王便送他一份通敌叛国的铁证!他转向莫统领:你亲自押送此人秘密出城。
莫统领抱拳领命:属下明白。
张先生仍有顾虑:殿下,若此事败露……
败露?萧御湛轻摇折扇,这封信只会指向一个人——宁王。他从暗格中取出一枚印章,正是宁王府的私印。蓝盛飞的笔迹可以伪造,宁王的印鉴,本王也有。他指尖摩挲着印章,北狄使臣入京后,我会在早朝上揭发宁王勾结外敌,意图谋反。
张先生恍然大悟:殿下是想借北狄之手,坐实宁王的罪名?
北狄人收到信后,必定会派使者前来接应。萧御湛冷冷道,而那时,我会让这封信落入陛下手中。
莫统领皱眉:可北狄人未必会配合……
他们不需要配合。萧御湛眸光锐利,只要他们按信中所说攻打雁门关,边关告急的军报一到,宁王就百口莫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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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銮殿上,永昭帝端坐龙椅,目光浑浊地扫过群臣。
陛下!臣有本奏!御史大夫赵明德手持玉笏出列,声音洪亮。他身后,九皇子萧御湛垂手而立,面色沉静。
永昭帝抬了抬眼皮:爱卿何事?
臣弹劾镇北将军蓝盛飞三大罪!赵明德展开奏折,其一,私调边军,擅离职守;其二,结交藩王,图谋不轨;其三……他故意顿了顿,包庇逆贼遗孤,有负皇恩!
朝堂上一片哗然。蓝盛飞站在武官队列中,面色不改,唯有握剑的手背青筋暴起。
永昭帝眯起眼睛:蓝爱卿,可有话说?
蓝盛飞稳步出列,正要开口,宁王萧御锦已先一步出列:陛下,臣以为赵御史所言,需有实据。
九皇子萧御湛看向萧御锦,唇角含笑:五皇兄急着要为蓝将军辩解?
几位老臣闻之色变。这话暗示宁王与边关大将过从甚密,已犯皇家忌讳。
萧御锦不慌不忙,微微挑眉:九弟此言差矣。本王不过是觉得,弹劾边关大将这等大事,总该拿出些真凭实据来。他转身面向龙椅:陛下明鉴,边关将士浴血奋战,若仅凭几句空话就要治罪,岂不寒了将士们的心?
九皇子笑道:五皇兄对边关之事倒是格外上心。
萧御锦目光如炬:国事当前,本王只是不愿见忠良蒙冤。倒是九弟,听闻近日与北狄使臣过从甚密?
九皇子面色微变,随即恢复如常:五皇兄此言,儿臣惶恐。不知皇兄此言从何说起?”
萧御锦缓缓从袖中取出一封奏折,双手呈上:陛下,儿臣并非空口无凭。九弟府上前日设宴,席间有北狄舞乐助兴,此事京城已有风闻。儿臣忧心国体,不得不奏。
九皇子眼中寒光一闪:皇兄派人盯着本殿府上?
本王身为宗正寺卿,稽查往来胡商,本就是分内之事。萧御锦正色道。
萧御湛道:那日府上所请,乃是西域乐师,并非北狄之人。若皇兄不信,可召当日宾客一问便知。”
永昭帝喝道:“够了!朝堂之上,成何体统!”永昭帝一声怒喝,金銮殿内瞬间鸦雀无声。
永昭帝突然将战报掷于御阶,帛书在玉砖上擦出刺耳声响:好一个太平盛世!敌军未至,朕的肱骨之臣倒先自毁长城。
朝堂霎时死寂。九皇子萧御湛立刻跪伏于地,额头紧贴冰冷的金砖:儿臣知罪。宽大的朝服袖口下,他的指甲已深深掐入掌心。
宁王萧御锦则挺直腰背:陛下明鉴,儿臣只是不愿见忠良蒙冤。
萧御锦目光如电,突然转向赵御史:赵大人方才弹劾蓝将军结交藩王,图谋不轨,不知这藩王...指的是本王?
赵御史脸色刷白,手中玉笏差点脱手:殿下明鉴,微臣绝无此意!
金銮殿内落针可闻。几位老臣悄悄交换眼色——宁王这一问直击要害。大周律例,弹劾大臣必须指明具体事由,含糊其辞便是诬告。
九皇子萧御湛见状立即解围:五皇兄何必咄咄逼人?赵御史不过据实...
据实?萧御锦冷笑打断,九弟可知,诬陷边关大将动摇军心,按律当斩?他转向龙椅拱手:陛下,儿臣恳请彻查赵御史幕后指使之人!
赵御史吓得冷汗直流:微臣...微臣只是风闻言事...
风闻?萧御锦从袖中掏出一本册子,那本王这里倒有些实据。赵大人上月收受陇西节度使白银五千两,为其子谋取军职。这样的,要不要也议一议?
萧御锦的声音不紧不慢,却字字如刀,在寂静的金銮殿上掷地有声。他修长的手指翻开那本蓝封册子,内页密密麻麻记录着时间,地点,银两数目。
五月十七,赵大人府上后门,陇西亲兵押送紫檀木箱两只,实装白银三千两。
六月初二,赵公子破格擢升骁骑尉,同日,陇西军需司多出两千两亏空。
萧御锦抬眸,似笑非笑地看向面如土色的赵明德:赵大人,需要本王继续念吗?
赵明德双腿一软跪倒在地,玉笏砸在金砖上。赵御史面如死灰,猛地转头看向九皇子——陇西节度使正是九皇子侧妃的父亲。
萧御锦竟敢当众揭穿赵御史贿赂!
定是蓄谋已久!
九皇子眼中寒光一闪,正要开口,永昭帝突然拍案:够了!
永昭帝的怒喝在殿内炸响,她缓缓起身,九凤步摇垂下的珠帘在眼前轻晃,将两位皇子的表情切割成碎片。
永昭帝眯起眼,缓缓开口:“赵爱卿,可有此事?” 帝王的声音突然平静得可怕,你可知诬告边关大将,按律当如何?
赵御史瘫软在地,官帽滚落,露出花白的鬓发:臣...臣...
拖下去。永昭帝轻描淡写道,交由大理寺彻查受贿一事。她特意看了眼九皇子,陇西节度使,罚俸三年。
萧御湛脸色煞白。这哪是罚岳父,分明是在斩他的钱袋子。
赵御史面如死灰,官帽歪斜地挂在额前,两只枯瘦的手死死扒住金銮殿的门槛。两名金甲侍卫架着他的胳膊往外拖,他的朝靴在光可鉴人的金砖上划出两道凌乱的痕迹。
陛下!陛下开恩啊!他嘶哑的嗓音带着哭腔,花白的胡须沾满涕泪,臣侍奉三代君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九皇子萧御湛站在殿柱阴影里,指节捏得发白。赵御史突然挣脱侍卫,连滚带爬地扑向他的方向:殿下!老臣可都是...
拖出去!永昭帝突然暴喝。
一名侍卫眼疾手快,铁钳般的大手捂住赵御史的嘴。老臣的呜咽声闷在掌心里,只剩一双泪流满面的眼睛还死死盯着九皇子。他的玉笏摔成两截,露出藏在夹层里的密信一角——正是九皇子亲笔所书的务必除去蓝盛飞七个字。
殿门轰然关闭的刹那,萧御锦弯腰拾起那半截玉笏。他背对着九皇子,声音轻得只有两人能听见:九弟的字,还是这么...锋芒毕露。
陛下!,此刻,殿外突然传来急促脚步声。
兵部侍郎满头大汗地捧着一支羽箭闯进来,箭尾缠着的布条散开,上面的字迹展露出来:——北狄王庭内乱,三王子杀了可汗自立,正在集结各部。
蓝盛飞抓住时机出列:陛下,北狄近日频繁调动兵马,臣请命即刻返回雁门关坐镇。
不可!萧御湛猛地抬头,蓝将军既被参劾,理当留京待查。若纵容边将擅离,日后如何约束其他将领?
“九弟此言差矣。”萧御锦突然冷笑道:边关告急,岂能因莫须有的罪名耽误军情?还是说……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九弟另有人选?
几位武将闻言色变。北疆二十万大军是蓝家经营三代的根基,若换九皇子的人接手...
永昭帝浑浊的目光突然锐利起来:老九,你近来与兵部走动颇多。
萧御湛脸色微变,立刻俯首:儿臣只是忧心边事。
永昭帝走下御阶,九凤步摇突然发出清脆的碰撞声。随后就看见他们的母后,在众大臣面前,正一点点撕碎那封从赵御史玉笏中掉出的密信。
看来...帝王的声音裹着冰碴,有人比北狄更急着要蓝爱卿的命。说完,她便转身回到了龙椅上。
陛下。萧御锦上前,儿臣愿以亲王爵位担保,蓝将军绝无不臣之心。当务之急,是让他速回北疆稳定军心。
殿内再次哗然。亲王爵位担保意味着若蓝盛飞真有异动,宁王将同罪论处。
几位老臣偷瞄永昭帝神色,却见陛下目光飘远,仿佛透过眼前的争执看到了更久远的往事。
三十年前,也是在这金銮殿上,先帝的几个儿子为储位明争暗斗。彼时还是继后的她,在帘后目睹了郑贵妃所出的三皇子如何构陷她的湛儿。那日先帝震怒,若非她暗中联合四位阁老力保,湛儿早已被废为庶人...
陛下?女官轻声提醒。
永昭帝回过神来,目光落在九皇子身上。这个最像先帝的儿子,连算计人时的神态都与当年的先帝如出一辙。她忽然想起郑贵妃撞柱那夜,鲜血溅在凤袍上的温度。
准了。永昭帝朱唇轻启,声音不怒自威,蓝爱卿即日启程返边。至于弹劾之事...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赵御史,待证据确凿再议不迟。
九皇子猛地抬头,正对上女帝那双深不可测的目光。
那一瞬,他仿佛看到三十年前隔着珠帘注视自己的那双眼睛——那时的皇后,也是这样在群臣面前保下了他。
萧御湛重重叩首,额头抵在冰冷的金砖上,嘴角却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他比谁都清楚,自己不过是永昭帝手中的一枚棋子。在他心里,母亲永远只有那个会在雷雨夜轻拍他后背的德妃娘娘——即便她临终前那句湛儿...你的生辰...始终没能说完。
退朝!司礼太监高声唱喝。
永昭帝起身时,发间步摇终于轻轻晃动,在御阶上投下斑驳光影。她特意从九皇子身边经过,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申时到凤仪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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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门外,蓝盛飞正要上马,萧御锦走近。
将军今日受惊了。萧御锦低声道,三司那边,本王会盯着。
蓝盛飞微微颔首:多谢殿下。只是……他看了眼九皇子远去的方向,此事恐怕还没完。
萧御锦轻笑:自然没完。九弟这一着棋下得急,反倒露了破绽。他从袖中取出一份密函,这是今早刚截获的,九弟与北狄往来的真凭实据。三司会审时,自会见分晓。
蓝盛飞接过密函,眼中寒光一闪:殿下深谋远虑。
彼此彼此。萧御锦意味深长地说,令爱近来可好?
小女安好,劳殿下挂念。蓝盛飞抱拳,告辞。
两人各自离去,宫墙上的乌鸦突然惊起,在阴沉的天际划出一道不祥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