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卑斯山的边境小镇，时间仿佛比别处慢悠悠地走着。尖顶的哥特式教堂在清晨的薄雾中若隐若现，石板铺就的街道上，面包店的烟囱里升起袅袅炊烟，带着温暖的麦香。这片宁静祥和的景象，与他们刚刚逃离的那个冰冷阴谋的地下堡垒，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数天过去了。
于是陈光和苏琳溪住在那家由老夫妇经营的家庭旅馆里，过着一种压抑而平静的生活。他们白天会像真正的游客一样，在小镇里散步，去湖边看天鹅，或者坐在广场的长椅上，看着孩子们追逐鸽子。他们用蓝棠音“施舍”的现金，购买当地的食物和衣物，努力地扮演着护照上那两个陌生的身份——彼得·施密特和安娜·穆勒。
但这份平静，就像一层脆弱的薄冰，覆盖在深不见底的寒潭之上。
每当夜深人静，陈光都会拿出那个被他遗忘多年的、老式的暗网联络器。他一次又一次地检查着那块小小的、单色的液晶显示屏，但上面除了代表着待机状态的微弱光芒，再无任何变化。那条承载着他们最后希望的求助信息，如同石沉大海，没有激起丝毫回响。
蓝棠音的“仁慈”就像一个无形的囚笼，巨大无比。她没有派人追杀，没有设置任何物理上的障碍，她只是剥夺了他们所有的力量和过去，然后将他们扔进这个名为“正常生活”的、更加广阔的牢笼里，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在其中挣扎着慢慢窒息。
世界正在遗忘他们。新闻里，蓝棠音被誉为“新时代的圣人”，她的VR头盔即将作为“治愈”世界的福音，在全球同步发售。没有人再记得香港那场惊心动魄的金融风暴，更没有人知道，有两个“幽灵”，正被困在一个无人知晓的欧洲小镇，与被世界抹除的恐惧进行着一场无声的抗争。
这天下午，阳光正好。小镇广场的露天咖啡馆里，坐满了享受午后时光的本地居民和游客。空气中弥漫着咖啡的醇香和糕点的甜腻。陈光和苏琳溪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面前摆着两杯早已冷掉的卡布奇诺。
他们已经在这里坐了很久，一句话也没说。这种压抑的平静，比任何激烈的战斗都更消磨人的意志。
“也许……她真的放过我们了。”陈光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干涩。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句话究竟是说给苏琳溪听，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苏琳溪没有回答，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杯中早已融化的、拉花模糊的奶泡，眼神空洞。
突然，她的身体猛地一震，手中的咖啡杯剧烈地晃动了一下，深褐色的液体溅在了桌面上。
“怎么了？”陈光立刻警觉起来，他的手下意识地伸向了桌下的背包，那里放着他唯一剩下的武器——能量约束切割器。
苏琳溪没有说话，她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她缓缓抬起手，按住了自己的太阳穴，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她的阴瞳，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感应到了一股强烈的、冰冷的恶意。
那不是单一的威胁，而是复数的、经过精密协调的、如同狼群般锁定了猎物的专注杀意。它们来自四面八方，从广场的每一个角落，像一张无形的网，正在缓缓地向他们收拢。
陈光顺着苏琳溪颤抖的目光望去。
广场上的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的正常。一对正在互相拍照的年轻情侣，一个推着婴儿车、满脸慈祥的老妇人，一个坐在长椅上、低头读着报纸的绅士……阳光依旧温暖，鸽子依旧在悠闲地啄食。
而陈光那经过无数次生死搏杀磨练出的直觉，却在疯狂地尖叫着危险。
那些人的姿态，太完美了。情侣的笑容，老妇人的慈祥，绅士的专注……都像是在舞台上经过千百次排练的、无可挑剔的表演。他们的身体看似放松，但肌肉的线条却始终保持着一种随时可以爆发的紧绷感。
他们是“清道夫”。蓝棠音最精锐的、专门处理“垃圾”的特工。
他们被包围了。
蓝棠音的仁慈，终于露出了它最锋利的獠牙。
“走！”
陈光没有任何犹豫，他猛地抓起苏琳溪的手腕，掀翻了身前的桌子。杯盘破碎的清脆声响，如同吹响了战斗的号角。
那对正在拍照的情侣，手中的相机瞬间变形，露出了黑洞洞的枪口。那个推着婴儿车的老妇人，从车篷下抽出了一把闪烁着寒光的短刃。那个读报的绅士，手中的报纸无声地滑落，露出了藏在下面的、一支造型奇特的高斯手枪。
伪装被撕下，杀意瞬间爆发。
陈光拉着苏琳溪，头也不回地冲向了广场旁边一条狭窄的、只能容纳一人通过的古老巷道。
一场激烈的巷战，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爆发了。
没有了“游侠号”的能源支持，没有了纳米作战服的强大防护，他们所有的科技优势都被剥夺。陈光只能依靠自己那早已伤痕累累的身体，和手中那把同样需要消耗他自身能量的能量约束切割器。
“噗！”
一道无声的、淡蓝色的能量束，擦着陈光的脸颊飞过，在他身后的石墙上留下了一个深不见底的、边缘光滑的小孔。那是高斯武器射出的高斯弹，速度快得几乎无法用肉眼捕捉。
陈光立刻将苏琳溪护在身后，手中的能量约束切割器发出一声嗡鸣，赤红色的光刃瞬间弹出。他挥动光刃，拦住另一发袭向他们腿部的子弹。能量与实体弹丸猛地碰撞，爆发出一团耀眼的火花。
三个伪装成游客的“清道夫”堵住了巷口的去路，他们呈品字形站位，手中的高斯武器从不同角度对他们形成了交叉火力。
“琳溪！扰乱他们！”陈光大吼。
苏琳溪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她强忍着脑中传来的剧痛，将自己那早已脆弱不堪的阴瞳之力，聚焦到了其中一名特工的身上。
那个正准备扣动扳机的特工，身体猛地一僵。他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片扭曲的、混乱的血色幻象。他感觉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耳边响起了无数只恶鬼的尖啸。
仅仅是零点五秒的精神混乱。
但对于陈光来说，已经足够了。
他抓住这个机会，他的身体如同猎豹般猛地弹射而出，手中的光刃在空中划出一道致命的红色弧线，精准地从那名特工的脖颈处划过。
没有声音，只有一股烧焦的蛋白质气味。那名特工的头颅冲天而起，身体却依旧保持着站立姿势，脖颈的断口处光滑如镜，瞬间被高温碳化，没有一滴血流出。
另外两名特工立刻反应过来，调转枪口，对着陈光疯狂射击。
苏琳溪再次发动了精神干扰。这一次，她的目标是另一名特工脚下的地面。那名特工只觉得脚下仿佛一软，仿佛踩进了沼泽，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
陈光没有恋战，他一把拉住因为精神力过度消耗而脸色更加苍白的苏琳溪，转身冲向了巷道的另一端。
战斗异常惨烈。他们就像两只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左冲右突，却始终无法摆脱猎人们布下的天罗地网。清道夫的数量比他们想象的要多，而且配合默契，战术冷酷而高效。
陈光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他的能量约束切割器在每一次格挡中，都在疯狂地消耗着他本已所剩无几的体力。
突然，巷道侧面的一个二楼窗户被猛地撞开，一名清道夫从天而降，手中的高斯步枪直指被陈光护在身后的苏琳溪。
“小心！”
陈光想也没想，猛地转身，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苏琳溪的身前。
一道粗壮的、足以熔化钢铁的能量束，狠狠地轰击在了他的右臂之上。
“滋——！”
一股难以形容的剧痛，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贯穿了陈光的整个神经系统。他能清晰地闻到自己血肉被烧焦的气味，能感觉到右臂的骨骼都在恐怖的高温下发出了呻吟。他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吼，身体一个踉跄，险些跪倒在地。他的右臂，从肩膀到手肘，留下了一道狰狞的焦黑伤口。
“陈光！”苏琳溪发出惊恐的尖叫。
就在那名清道夫准备补上第二枪的瞬间，苏琳溪的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混合了愤怒与绝望的黑色光芒。
“滚开！”
一股强大的、纯粹的精神冲击波，以她为中心猛地爆发出来。巷道内所有的清道夫，都在一瞬间感觉自己的大脑仿佛被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眼前一黑，意识出现了一瞬的空白。
“快走！”苏琳溪拉起受伤的陈光，用尽最后的力气，向着巷道的出口冲去。
他们终于冲出了那片如同迷宫般的巷战区域，来到了一条相对宽阔的街道上。街边的路口，正好停着一辆正在卸货的、没有熄火的送货车。
他们没有丝毫犹豫，冲上驾驶室，陈光用他那只还能动的左手，猛地踩下油门。
伴随着一阵刺耳的轮胎摩擦声，送货车如同脱缰的野马，咆哮着冲上了街道，将身后那片刚刚苏醒过来的混乱，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他们在无人的乡间公路上疯狂地奔驰着，直到车里的汽油耗尽，才停在了一片荒芜的田野边。
车厢内，一片死寂。只有两人粗重的喘息声，和陈光因剧痛而发出的、压抑的呻吟。
肾上腺素褪去，疲惫和绝望，如同最冰冷的潮水，将他们彻底淹没。
苏琳溪颤抖着，为陈光那条几乎被烧熟的手臂进行着紧急处理。她的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陈光焦黑的伤口上，却无法带来丝毫的清凉。
他们终于明白了。
蓝棠音，从未打算放过他们。
那个所谓的“协议”，那份“仁慈”的自由，从一开始，就是谎言。
她只是在享受一场游戏。一场将他们逼入绝境，看着他们在希望与绝望之间挣扎，最终由她亲手终结的、残忍的狩猎游戏。
就在他们再次陷入孤立无援的、最深沉的黑暗中时，那个被他们扔在后座的登山包里，突然，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的、几乎被风声掩盖的轻响。
“滴。”
那声音，如同在永恒的、死寂的宇宙深处，划过的一颗渺小而遥远的流星。
陈光和苏琳溪同时一怔，他们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对视了一眼。
陈光忍着剧痛，挣扎着爬到后座，从那堆早已无用的装备中，翻出了那个被他遗忘的老式暗网联络器。
他颤抖着，按下了开机键。
小小的、单色的液晶显示屏，在黑暗的车厢内，亮起了一片微弱的、绿色的光芒。
在那片光芒的中央，一行同样由像素颗粒构成的、加密的文本信息，静静地显示在那里。
“我们看见了。”
“你们不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