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灵的微笑”——全球媒体用这个充满诗意的标题，宣告了人工智能新纪元的降临。直播信号切断的瞬间，舰桥内陷入了一片深海般的寂静。全息屏幕上，蓝棠音最后那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被定格，仿佛一尊完美的冰雕，美丽，却毫无温度。
“这……是个骗局。”苏琳溪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她的指尖在控制台上无意识地划过，留下浅浅的湿痕，“一个彻头彻尾的、演给全世界看的巨大骗局。”
陈光没有说话，他只是盯着屏幕上蓝棠音的脸。在那张熟悉的、属于苏琳溪母亲的面容之下，他看到的却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存在。那份平静，那份自信，并非源于创造了历史的喜悦，而是源于一场阴谋得逞、绝对的掌控感。那个所谓的超级人工智能“普罗米修斯”，那个充满了共情与智慧的回答，根本不是代码的产物，而是蓝棠音本人意识的延伸。
她用这种方式，向全世界宣告，她的意志可以被数字化，可以被广播，可以成为一个令人信服的、独立的“神”。通往那个用虚拟现实构建精神帝国的最后一道大门，已经被她亲手推开。
“我们必须去柏林。”陈光的声音坚定，“在新天鹅堡的演讲之前，我们必须找到她的弱点。”
“游侠号”在哈茨山脉一座废弃的铁矿井深处着陆。巨大的山体和复杂的矿物地质结构，为飞船提供了天然的屏障。
“地质结构复杂，本地能量场干扰严重。我的大部分远程传感器精度下降了百分之三十。”舰灵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闷不乐，“我不喜欢这种被蒙住眼睛的感觉。”
“这正是我们需要的。”陈光一边检查着装备，一边回答，“我们是幽灵，不是舰队。”
两天后，陈光与苏琳溪伪装成普通的背包客，乘坐火车抵达了柏林中央车站。踏上月台的那一刻，一股截然不同的气息扑面而来。不同于伦敦的潮湿与多元，也不同于慕尼黑的热情与喧嚣，柏林呈现出一种冷峻、严谨、秩序井然的气质。
街道宽阔而洁净，车辆行驶的速度和间距仿佛经过精密计算。十字路口的红绿灯转换，人流的起步与停止，都带着一种几乎同步的节奏感。每个人都表情平静，步履匆匆，像一枚枚精准运转的齿轮，共同构成了一台巨大而沉默的城市机器。
苏琳溪刚走出车站，眉头就微微皱起。她停下脚步，闭上了眼睛。
“怎么了？”陈光立刻警觉起来。
“这里……”苏琳溪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努力分辨着什么，“……很‘吵’。”
“吵？”陈光环顾四周，除了城市的正常噪音，他听不到任何异常。
“不是声音，”苏琳溪睁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困惑和厌恶，“是一种精神上的‘背景音’。非常微弱，但无处不在。像是一种低频的嗡鸣，统一、冰冷，它在试图……抚平所有人的情绪。”
她的阴瞳能够感知到常人无法察觉的精神波动。此刻，整座柏林在她眼中，就像被一个巨大的、无形的能量场笼罩着。这个能量场不断地释放出一种单调的、带有安抚性的精神频率，它不会消除人们的喜怒哀乐，但会像磨砂玻璃一样，将所有激烈的情绪都打磨得模糊、平滑，让一切都趋于一种标准化的“平静”。
这就是她母亲的力量印记，一个覆盖了整座城市的、巨大的精神“和谐”系统。
他们按照计划，首先对位于波茨坦广场的“谷妹”公司德国总部进行初步侦察。那是一座由玻璃和钢结构组成的现代化大楼，充满了未来感。然而，他们在这里耗费了整整一个下午，却一无所获。
大楼的安保系统堪称典范，但所有的安保人员都礼貌而专业，没有任何过度警惕的迹象。公司内部的员工们看起来也和任何一家大型跨国企业的白领没有区别，他们喝着咖啡，讨论着工作，准时下班。这里就像一个普通的行政中心，找不到一丝一毫与蓝棠音那个庞大阴谋相关的痕迹。
“所有敏感信息都被物理隔离了，”苏琳溪在返回旅馆的路上分析道，“这里只是一个摆在明面上的壳。”
希望落空，他们只能启用备用计划——追踪那位在慕尼黑啤酒节上被他们复制了手机数据的“谷妹”高管，克劳斯·施密特。
然而，接下来的两天，让他们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真正的无力感。
克劳斯的生活轨迹，正常得像一本教科书。他每天早上八点半准时出门，开着一辆普通的奔驰轿车去上班。下午五点半准时下班，途中会在一家固定的咖啡馆买一杯咖啡，然后回家。他没有参加任何可疑的聚会，没有拨打任何加密的电话，甚至连社交媒体上的动态，都只是分享一些关于足球和美食的无聊内容。
“这不可能，”陈光在一间廉价的小旅馆里，烦躁地来回踱步，“一个人不可能活得像个钟表。这绝对是伪装！”
“不，这可能不是伪装。”苏琳溪坐在床边，手中的平板电脑上显示着克劳斯的行动路线图，那是一条近乎完美的、每天都在重复的直线，“这是‘秩序’。是我母亲最擅长的手段。她不需要用谎言来掩盖秘密，她只需要将所有的环节都纳入一个绝对正常的轨道，让秘密本身成为正常的一部分。”
所有的线索都中断了。他们就像闯入了一个巨大蜂巢的蚂蚁，能感受到这个蜂巢的宏伟与压抑，却始终找不到通往蜂后所在之处的路径。蓝棠音的网络被高度“分区化”，每一个节点都只负责执行最简单的、看似无害的指令，彼此之间没有任何横向联系。除非能找到中枢，否则他们所有的侦察都毫无意义。
“我们就像在跟一个影子战斗。”陈光一拳砸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烦躁和憋屈。这种无处着力的感觉，比面对千军万马还要难受。
“冷静点，陈光。”苏琳溪站起身，走到他身边，轻轻按住他的肩膀，“你的心乱了。还记得我们定下的规则吗？在城市里，情绪是我们最大的敌人。”
陈光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苏琳溪说得对。在柏林这个被精神“背景音”笼罩的城市里，任何过于激烈的情绪波动，都可能像黑夜里的火炬一样，瞬间暴露他们的位置。
“我只是……讨厌这种感觉。”他说，“我们一路追到这里，离她那么近，却连她的影子都摸不到。”
“不，”苏琳溪摇了摇头，她的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我们已经摸到了。这种无处不在的‘秩序感’本身，就是最大的破绽。”
她走到窗边，指着窗外如同精密仪器般运转的城市夜景。“要维持这样一个覆盖数百万人口的巨大精神能量场，要让每一个环节都像克劳斯那样精准运行，背后需要消耗的能量和计算力是天文数字。她不是在躲避我们，陈光，她是在炫耀她的力量。这座城市，就是她的王座。”
就在这时，舰灵的加密通讯通过耳机传来一个坏消息。
“报告。在对柏林地区的公共网络进行被动扫描时，发现了七个由高级AI驱动的‘钓鱼’陷阱。这些陷阱正在模拟‘游侠号’备用引擎的能量频率，并发布了伪装成地下军火交易或情报买卖的虚假信息，试图引诱我们暴露位置。”
陈光的心一沉。敌人不仅知道他们来了，甚至已经开始根据他们的行为模式，预测他们的下一步行动。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被一个看不见的对手分析和计算。
压抑的气氛在小小的旅馆房间里弥漫。他们被困住了，困在一张由数据和精神力编织而成的大网里。
陈光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他看着苏琳溪，一字一句地说：“你说的对，她是在炫耀。她把自己当成了坐在王座上的女王，看着我们在她的迷宫里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
他的烦躁和憋屈，在这一刻尽数化为了孤注一掷的勇气。
“既然我们找不到她，”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疯狂的笑意，“那就让她主动来找我们。”
苏琳溪的眼睛亮了起来，她明白了陈光的想法。
陈光提出了一个极其冒险的计划。
“舰灵，”他对着空气下令，“计算一下，动用‘游侠号’的量子主控核心，对覆盖柏林的精神能量场发起一次最低限度、无法被追踪来源的‘扰动’，需要多少时间？”
“正在计算……扰动模型为‘单脉冲谐波注入’。目标：在不造成实质性破坏的前提下，引发能量场零点零一秒的‘频率失锁’。计算结果：准备时间三小时，执行时间一点二纳秒。来源可被量子加密算法隐藏，但无法保证绝对不被‘普罗米修斯’级别的AI反向追溯。”
“足够了。”陈光看向苏琳溪，“我们不是在跟AI战斗，是在跟蓝棠音的自负战斗。她建立了一个完美的系统，就绝不容许这个系统出现任何瑕疵，哪怕只是零点零一秒的‘杂音’。”
他要做一次数字世界的挑衅。一次足以惊动最高层，但又不会立刻暴露自己位置的佯攻。
这就像往一池平静无波的水银里，丢进一粒微不足道的沙子。水银不会被搅乱，但那瞬间泛起的涟漪，却足以让水池的主人察觉。
“一个骄傲的女王，是不会容忍一只跳蚤在她的王座上撒野的。”陈光握紧了拳头，“她会派出她最精锐的卫队，来把这只跳蚤碾碎。”
苏琳溪看着陈光眼中重新燃起的斗志，她的心也跟着激动起来。
他们不再是猎物，他们要设下陷阱，等待猎人主动走进来。
“计划确认。”她对舰灵说，“三个小时后，执行‘回响’行动。”
柏林的夜色，依旧宁静而有序。但在这片巨大的、由数据和精神力构筑的阴影之下，一场无声的风暴，即将在城市的心脏地带，悄然酝酿。